第八章 蠱惑
那動物猝不及防,在床上不便跳轉(zhuǎn),被婁之英一把抓住手臂,轉(zhuǎn)頭張開大嘴,露出四枚尖大的獠牙。婁之英看它面目猙獰,口中利齒不像普通猿類,心里也不禁害怕起來,手上加力向后一擰。他雖年小,畢竟自幼習(xí)武,小有根基,那動物抓他不著,直痛的嗷嗷怪叫。
忽聽屋外人聲響動,有人叫道:“在這里了!回來啦!回來啦!”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音,已近門外。婁之英大吃一驚,要去開窗再溜出去,無論如何來不及了,見身前床榻掛著塊床幃,當(dāng)下不及細想,松開那動物的手臂,身子一矮,鉆進了床底。
只聽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三五個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縱身一躍撲到床上,抓住了那只動物,床板被他一撲,陳年老灰簌簌直落,弄得婁之英滿頭滿臉都是。
那人喜道:“可找到你了,為尋你這畜生,費了這么大陣仗?!敝宦犚粋€低沉的聲音斥道:“它是畜生,你們卻連畜生都看不住,算什么東西?!闭Z勢威嚴,儼然是這伙人的主家。
那人賠笑道:“將軍責(zé)備的是,我這就重重的責(zé)罰他們。這狒猴也著實聰明,那么粗的繩索捆著,它也能解得開。”
那主人道:“這是當(dāng)年撥拔力國商人帶來的珍物,中土所無。我向來帶在身邊,便是行軍之時也是一樣,你們可得給我看好嘍!時候不早了,你們收拾收拾,這就退了罷?!?p> 那人道:“是。是?!狈愿懒硗鈳兹?,重新拿繩索將狒猴栓了,又把門窗緊了緊,拾掇妥當(dāng)后一一退下。留下那主人一人在屋內(nèi)。
婁之英暗暗叫苦,心想這主人顯然是要就寢,不再出屋,看來只有等到他熟睡之后,再冒險出去??勺约喝诵×Ρ。f一弄出聲響,被他抓個現(xiàn)行,那可如何是好?
正在發(fā)愁之際,只聽撲抓狒猴那人又回到屋前,這次卻不進來,叩門之后在屋外說道:“將軍,西路軍的盧教頭求見,現(xiàn)在廳中等候?!眾渲⒋笙玻睦锊蛔〗械溃骸翱烊?!快去!”
卻聽那主人說道:“這么晚了,他來做什么?”屋外那人道:“這個小的不知,但他定要求見將軍?!蹦侵魅藨袘械氐溃骸八懔?,我倦累的很,讓他來這見我罷?!蹦侨藨?yīng)聲而去。
過了一會,一人叩門被那主人宣進。這人進來施禮道:“屬下西路軍教頭盧軒,參見邵將軍?!?p> 婁之英一驚,他雖是孩童,但終日聽得大人們談?wù)?,也知道這次北伐共有兩位將軍,西路軍由李顯忠統(tǒng)領(lǐng),東路軍則由邵宏淵督率。聽那盧軒口稱邵將軍,難道這屋主人竟是東路主將邵宏淵不成?自己貿(mào)貿(mào)然追這動物,居然跑到了大將軍的臨時臥榻,這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只怕罪名不小,當(dāng)下連大氣也不敢出。
只聽邵宏淵說道:“盧教頭一向在李將軍帳下啊,深夜來找本座,卻所為何事?”
盧軒道:“皇上下旨重賞冊封,今日圣旨已宣,邵將軍是知道的了。”邵宏淵嗯了一聲。
盧軒又道:“皇上升李將軍為開府儀同三司,淮南、京東、河北三路招討使,邵將軍為檢校少保兼招討副使。兩位將軍向來平起平坐,但如此一來,邵將軍豈不成了副手?”
邵宏淵略微惱怒,斜眼問他:“你這些話,是李將軍派你來說給我聽的?”
盧軒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覺得不公。”邵宏淵哼了一聲,道:“那也沒什么公不公的。李將軍矯勇善戰(zhàn),連克城池,受此榮譽,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彼掚m如此,但語含忿然之情,顯是心中不服。
盧軒一笑,道:“邵將軍您通情達理,那不必說了。但李將軍卻頗不以為然?!鄙酆隃Y道:“哦?他說什么?”
盧軒道:“李將軍說,此次北伐,兵分兩路,他幾日拿下靈璧,邵將軍卻在虹縣撞了南墻,合打宿州,東路軍出工不出力,全靠西路軍英勇攻城。李將軍本欲在城外扎營,是邵將軍您執(zhí)意要領(lǐng)兵入城,李將軍頒發(fā)賞錢,犒勞官兵,東路軍卻到處搬弄是非,嫌賞金不力。李將軍說,邵將軍您不僅無尺寸之功,還不守軍紀(jì),帶頭蠱惑軍心,給您這招討副使,也是皇上法外開恩,不是您應(yīng)得之譽。這些話都是屬下親耳聽得,半點虛言也無。”
邵宏淵大怒,但隨即鎮(zhèn)靜,冷笑道:“盧教頭在李將軍帳下效力啊,如何卻編排上司的不是,來說與我聽?”
盧軒憤憤地道:“盧某是大宋的軍兵,此次忝為東路軍教頭之一,那也是為皇上效力,為大宋效力,可不是李顯忠的走狗。邵將軍當(dāng)年是忠武公得力干將,先父當(dāng)年也是忠武公軍下的一名士兵,平生最敬重他老人家。是以盧某聽到李將軍辱沒邵將軍,很是不平,特來說與將軍知道。”
忠武公韓世忠是南宋中興四將之一,那是與岳飛齊名的國之棟梁,邵宏淵早年隨韓世忠南征北戰(zhàn),是他生平最得意的經(jīng)歷。韓世忠名滿天下,被人敬仰崇拜不足為奇,因此聽盧軒如此說來,倒也信了三分。當(dāng)下吩咐盧軒坐在椅上。
婁之英躲在床底,那床幃露出不大不小一條縫隙,盧軒坐到椅上,正好能被他看見。只見盧軒身穿黑色長褲,腳踩軍靴,雙手垂在椅側(cè)。婁之英看到他右臂內(nèi)紋有刺青,頗為好奇,仔細觀之,原來刺的是一只小老鼠,那老鼠做竄爬之狀,栩栩如生。婁之英想看盧軒相貌如何,但畢竟怕被他發(fā)現(xiàn),不敢向外挪動分毫。邵宏淵坐在另一側(cè),卻連身影也看不到半個。
盧軒道:“屬下有一計策,可保將軍和李顯忠平起平坐,不必受他調(diào)遣?!鄙酆隃Y沒有搭話。盧軒續(xù)道:“李顯忠是黨項后裔,雖然英勇,可向來被朝廷忌憚,不像邵將軍您出于嫡系,忠武公的部下,那是根正苗紅的出身。將軍可連夜上書給張樞密,力爭與李顯忠同任招討使,獨立職權(quán)。張樞密對將軍十分器重,必然應(yīng)允?!?p> 邵宏淵沉思片刻,疑道:“盧教頭深夜特為此來助邵某,不知所圖為何?”
盧軒嘿嘿一笑:“屬下在李顯忠?guī)は氯温殻惺绿幪幊钢?,軍中兄弟各個出盡全力,封賞卻都由他一人所得,稍有懈怠,便被他重責(zé)重罰,屬下早就憋屈得緊了。這次來見將軍,也是盼有朝一日,能為將軍效犬馬之勞。屬下還有一計,可讓將軍得保北伐首功?!庇痔咸喜唤^的談了一番。
婁之英在床底聽著兩人談?wù)摚恢辣R軒在搬弄李顯忠的是非,他小小孩童,即不明白也不關(guān)心,只一心思索如何能夠逃脫。想著想著,竟不覺有些困倦,兩雙眼皮正自打架時,聽到門外有親兵傳報,說李將軍升帳,有要事請邵宏淵相商。邵宏淵罵道:“這關(guān)西潑皮,深夜也不讓人消停!他一個人想要爭功奪利,何苦連累大家一起受罪。”盧軒也在旁邊煽風(fēng)點火,邵宏淵滿口抱怨,和盧軒一同出門去了。
過了良久,屋內(nèi)再無動靜,婁之英忙從床幃中鉆出,這時也無暇去逗那狒猴。將窗戶推開一條小縫,順著原路回到自己臥室。進落之時卻被父母覺察,他不敢告知實情,便隨口扯謊應(yīng)付,好在父母也不追究,自己受了一番驚嚇,倦意襲來,也自慢慢睡了。
如此過了幾日,大軍始終不離城北上,近些天陳誠軍務(wù)十分繁忙,婁千里也不便和他表明自己的心志。這一天忽然城內(nèi)慌動,原來金國大將紇石烈志寧率領(lǐng)金軍先鋒抵達宿州城下,隔了一日后,金國主帥孛撒統(tǒng)十萬大軍,將宿州三面圍困。大兵壓境,惡戰(zhàn)在即,宿州城內(nèi)不由人心惶惶。
陳誠叫人傳話給婁千里,要他到城頭一敘,婁之英聽說可以看到城外大軍,也嚷著要同去,戚氏拗不過他,只得抱著他一同前往。
陳誠看到他們一家三口,笑道:“賢弟,我奉命堅守城頭,不能擅離職守,因此把你叫來,和你分說分說?!眾淝Ю锏溃骸按蟾缬泻畏愿溃俊标愓\道:“金軍勢大,李將軍要出城會戰(zhàn),但勝敗之?dāng)?shù)就很難說了。勝了那便無話可說,若是萬里有一,賢弟一家留在城中,可是不妙?!?p> 婁千里道:“大哥是想要我出城?”陳誠點頭道:“南門尚無金兵阻攔,賢弟這便和弟妹帶著英兒走罷。他日若有機緣,你再來和為兄聚首!”
婁千里搖頭道:“大哥,你我肝膽相照,如何說這等話?小弟早就想和大哥說了,這次來投大哥,一來探望,二來想盡微薄之力,以報國恩。便真是時運不濟,我軍一時不敵金兵,兄弟功夫雖不到家,但保著大哥和你弟妹逃命,那也不是很難。”
陳誠一陣苦笑,暗想我是軍人,如何能存逃命之念,但見他言語赤誠,也不禁心中感動。剛想再勸幾句,忽聽連聲炮響,城門開放,李顯忠親率四萬西路軍挑戰(zhàn)金兵。陳誠道:“我們先來觀戰(zhàn),看李將軍如何殺退辮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