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對掌
黃逐流道:“要你死在兒孫前面,那是便宜了你。當年我回到江州,得知家人俱都死于非命時,那份凄慘悲涼,現(xiàn)下你可明白了?”
邵落歸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都是上天安排的冤孽,那也怨不得誰。黃逐流,你若還不解氣,這就來取我性命罷?!?p> 黃逐流冷冷地道:“六杰只殺了四個,你尚有一子在此,讓他也和我徒兒比劃比劃!”
邵落歸大急,厲聲道:“我那幼子只才八歲,功夫?qū)W了還不足兩年,如何能出來賭斗!”
黃逐流冷笑道:“八歲又待怎地?當年我叔被抄家滅門時,我那小侄子不過六歲,又有何人憐惜過他?”
邵落歸道:“黃逐流,你一代宗師,不能如此無恥,我這孩子連他師祖的面都沒見過,你遷怒于他,不怕惹世人恥笑嗎?”
黃逐流道:“今日我上門拜會,是來為我黃家討回公道,不是來和你分辨什么是非。我便知道你心中不服,剛才對掌是以你之短抵我之長,我素聞你潛山派有套會真劍法冠絕天下,我便和你斗劍,四十招內(nèi)若不能取勝,便饒了你孩兒性命,你看如何?”
邵落歸知道和此人多說無益,他既再又提出比武,那總是存有一線生機,當即從桌案上取過自己的長劍拔出,挺劍道:“好,便再領(lǐng)教氣圣高招,你亮兵刃罷?!?p> 黃逐流招呼徒兒過來,接過他手中長劍道:“適才說了我?guī)熗蕉四丝帐侄鴣?,便還用你這演武習練的家伙罷?!?p> 邵落歸一怔,道:“我這是師傳百年的寶刃‘月華鋒’,你用這尋常寶劍對我,只怕不能稱手?!?p> 黃逐流道:“寶刃對寶刃,勝了又算什么能為?我便用這家伙贏你,要你心服口服!”
邵落歸道:“好!望你信守諾言,若四十招內(nèi)邵某僥幸未敗,這條命仍是你的,只盼你放過小兒?!蓖χ贝厅S逐流。
會真劍法是由南唐時期一位俠士所創(chuàng),當時中原連年混戰(zhàn),他為躲災(zāi)避禍,便跑到皖南天柱山定居,一手創(chuàng)立了潛山派,更根據(jù)天柱山諸峰諸巖,創(chuàng)出一套會真劍來。這劍法經(jīng)過百余年各代掌門名宿千錘百煉,已圓熟入化,當日石驚山在山廟中使出時,便險些戰(zhàn)敗文抒楊,此刻到了邵落歸手里,更是千變?nèi)f化猶如萬蛇出洞。黃逐流則鼓蕩內(nèi)息,一身黃衫被真氣催動,宛似一只巨大的蝙蝠,一劍一式都凌厲凝重。
厲知秋在旁看了一陣,暗道:“邵前輩劍法卓絕,招數(shù)精湛,一柄劍使得如暴風驟雨一般,七大派掌門果真名不虛傳,不知道他和恩師誰的功力更高些。黃逐流更是內(nèi)力驚人,劍招雖慢,但出手舉輕若重,天下不知有誰能敵,氣圣之銜名副其實?!彼吹耐度耄屑殔⒃敹藙φ?,竟忘了這非尋常比武,而是事關(guān)潛山派氣運存亡。
兩人斗了二十余招,邵落歸初時尚略占上風,時候一長,便覺抵敵的十分吃力,他本就遜于黃逐流一籌,加上適才對掌內(nèi)息不勻,又眼見弟子們慘死,心神激蕩下,劍法未免不夠臻熟。他斜目瞥了邵旭一眼,見幼子眼神迷離,竟嚇得有些發(fā)呆,猛地激起了護犢之心,暗想自己只要撐過四十招,邵旭性命便能得保,當即穩(wěn)定心神,只守不攻,將劍舞動的飛轉(zhuǎn),劃出一道道光圈。
黃逐流武功蓋世,手中寶劍卻頗為平常,雖然自己內(nèi)力高深,但月華鋒削鐵如泥,若兩刃相碰,只怕自己討不來便宜。兩人斗到三十余招,邵落歸仗著寶刃鋒利,仍可勉力支撐,他正自默數(shù)招數(shù),只覺已離四十招不遠,忽感對面一股大力襲來,黃逐流舉劍掛風,直劈而來,他忙立起長劍,迎頭而上,這下若兩劍相交,黃逐流手中的普通寶劍非被月華鋒削斷不可。哪知黃逐流將劍一翻,劍身對劍身撞將過去,內(nèi)力灌于劍柄,月華鋒雖然劍刃鋒利絕倫,但劍身卻無奇妙之處,只比尋常寶劍所用鋼口好些而已,兩劍相磕下,竟齊齊折斷。
邵落歸又驚又怒,既憐惜師門寶物毀于一旦,又驚佩黃逐流內(nèi)力之強,實已震古爍今。他情知今日滿盤皆輸,連幼子性命也難保過,心中只閃過一個念頭,哀叫一聲,挺起斷劍直撲黃逐流,竟要和對方拼個同歸于盡。
黃逐流見他雙臂齊張,胸中門戶大開,知道此人情急拼命,這一劍乃畢生功力所聚,自是非同小可,當下不及細想,右掌急急探出,正是他生平絕學(xué)“陰陽雨勁”,同時腳尖一點,向后竄出丈余,欲躲過潛山掌門這垂死一擊。
邵落歸飛躍之時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取黃逐流性命,這一掌正中自己胸口,頓時覺得五臟翻滾,渾身骨骼咯吱作響,眼見黃逐流向后躍出,當即咬緊牙關(guān),斷劍疾飛而出。只是自己重傷激憤之下,出手力道不強,月華鋒又失了劍頭,饒是如此,仍將黃逐流的前心長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月華鋒則斜斜跌落在地上。
邵落歸摔倒在地,“哇”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他此時五臟俱損,氣若游絲,知道自己已在瀕死邊緣,死后一了百了也沒什么,只是幼子邵旭必也將慘遭毒手,想到此處,心中的傷心難過,比身上的苦楚還要悲痛萬倍。
黃逐流向墻角里的兩個孩子道:“你們哪個是邵家的幼子,出來和我徒兒較量!”
邵旭親眼目睹哥哥師兄慘死,爹爹也被打的身負重傷,早已驚的兩眼發(fā)直,腦中一片空白。婁之英雖比他年幼,但畢竟事不關(guān)己,又兼半月前遭遇過宋兵符離大敗,那時軍中的混亂慘狀,可比眼下可怖多了。他聽了眾人的對話,雖不全明白,但黃逐流要那少年來取邵旭性命,卻是一清二楚,此時不知從哪涌起一股勇氣,一躍跳起道:“我就是邵旭,我來和他較量!”
厲知秋大驚,心中一面責怪婁之英無知無畏逞一時之勇,一面也贊嘆這孩子小小年紀便有如此義氣和膽識,他正欲上前分辨,卻見黃逐流上下打量婁之英一番,笑道:“你有八歲?”婁之英憋紅了臉道:“我……我八歲多啦!”黃逐流不再理他,轉(zhuǎn)頭向厲知秋道:“這孩子肯為邵家出頭,看來你們相交不淺,不知尊駕可有什么話說?”厲知秋搖了搖頭,走到邵落歸面前,見他眼神游離,呼吸短促,知道已命不久矣,不由得嘆了口氣,道:“邵前輩,你可還有什么心愿?”
邵落歸聽到他說話,神智稍稍恢復(fù),他瞧了一眼邵旭,雙目緊閉,卻說不出話來。厲知秋心中打定主意,從懷中悄悄摸出一枚紅色藥丸,送到嘴中吞服,他背對黃逐流,取藥吞藥又做的隱蔽,是以黃逐流并無察覺。
厲知秋站起身來,朗聲說道:“黃前輩,實不相瞞,小可與邵掌門相識不過七日,你們多年的恩怨是非,我不敢妄下公斷,但眼見一個身無武功的孩童要遭毒手,總是于心不忍,想為他求一個情。”
黃逐流見他身形步態(tài)矯健,講話氣度非凡,不禁問道:“你是何人,要為潛山派的人求情,不怕惹禍上身么?”
厲知秋道:“小可名叫厲知秋。大丈夫行走于天地,豈能計較個人安危而置公義不顧?黃前輩,我知你是武林氣圣,一代宗師,潛山六杰已被你誅滅,邵掌門也是奄奄一息,只怕?lián)尾涣艘粫r半刻,潛山派今日可說是一敗涂地。這孩子從此無依無靠,日日懷念父母兄弟,實是生不如死,你留他茍活一世,勝于一劍將他殺了?!?p> 黃逐流點頭道:“你叫厲知秋?嗯,你是什么‘再世仲景’的弟子罷,我聽聞三年前英雄大會,令師詭計迭出,連孫老兒、胡老兒也都著了他道。這幾年你走南闖北,倒也在江湖上留下些名頭,不想今日在此遇上。今晚老夫不想多生是非,識趣的就快滾吧,若礙我大事,那可不妙!”向徒兒一遞眼色,那少年看也不看婁之英一眼,徑向墻角的邵旭走去。
厲知秋早知黃逐流絕不肯善罷甘休,當即叫道:“且慢!黃前輩,適才你與潛山眾人對賭,最終大獲全勝,厲某一時技癢,也想賭斗一陣,未知前輩可愿賞臉?”
黃逐流冷笑道:“你想效仿令師,來賺我的便宜?看來真是蝦蟹同家,蛇鼠一窩,潛山派便多爾虞我詐之輩,你與其交好,想來也必精于算計。我徒兒為報師祖之仇,這才下場和花鐸沖的徒孫較量,你想與他放對賭斗,那可是做夢!”原來黃逐流心思細膩,先前篤定主意讓徒弟和六杰較量,并非狂妄自大,而是早已暗中調(diào)查月余,知道徒兒本領(lǐng)勝過邵陽等人,否則怎肯輕易將家門大仇放在這少年身上?他讓徒兒下場,一則是不自降身份對付小輩,二則也望徒兒能夠一舉擊敗六杰,借機揚名露臉。豈料此時厲知秋突然挺身而出,他不知對方底細,冒然放弟子與其對陣,倒也怕愛徒身受損傷,是以將話說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