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逃難
那大漢性子粗陋,先前聽到夏侯南說話,卻從未想過會是相熟之人,此刻聽到他呼叫自己,先是一愣,旋即也認了出來,哈哈大笑道:“是夏侯大哥嗎?”邊說邊站起身來,卻忽然身體僵住,收復笑容重又坐下。
夏侯南見他一開始難掩熱情,但又突然神色一變,好似不愿在眾人面前自承身份,心中也覺納悶,低聲道:“華兄弟,自衡山一別,你我已快十年沒見了。你一向可好?現(xiàn)下怎么又到北邊來了?”
華鵬臉憋得通紅,過了好一會才嘆了口氣,答道:“夏侯大哥,不想我們卻在這里相見。異國他鄉(xiāng)遇到故知,看來老天也對咱們不薄。唉,兄弟是跑到北國避難來啦。”
夏侯南知道華鵬在贛江一帶小有名氣,是烏金幫的幫主。烏金幫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都果勇彪悍,也算鄱陽湖近處的地霸,這次卻不知為了何故,居然巴巴跑來金國避禍,于是壓低了聲音問道:“是為了何事,不知能否和哥哥說說?”想到鄱陽離潭州不遠,遂又問道:“莫不是和江湖上盛傳的紫翠莊宋自通一案有關(guān)?”
華鵬擺了擺手道:“我們和宋自通毫不相識,雖聽聞過紫翠莊的慘案,卻也對其知之甚少。”他天生嗓門奇大,平平常常一句話出口,又提及宋自通的名字,卻讓廟里人人都聽到了。
華鵬見大伙都在看他,心中頗覺尷尬,本想和夏侯南一吐心中積郁,眾目睽睽之下,卻又猶豫該不該講。先前曾接他口的那名壯漢說道:“老大,此刻離鄱陽已有千余里了,便離大宋邊境也有了數(shù)百里之遙。這一個多月,咱們也奔的夠苦,既然這位夏侯大哥是自己人,何不向他傾訴傾訴,以解心中的苦悶?”
華鵬一路逃亡,也確是心里悶煩,他又重重嘆了口氣,說道:“唉,既然夏侯大哥問起,左右無事,這里諸位朋友也不見得和大宋官家有什么瓜葛,兄弟便嘮叨嘮叨,大伙便當個故事聽了,也不枉咱們在這大雨中相逢一場?!?p> 他吃了兩枚紅棗,平了平心緒,才又說道:“適才幾位朋友講到鬼神之事,說老實話,放在以前兄弟我是完全不信的。世上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怪事,那也并非全是因為有什么鬼怪,諸位一會山鬼,一會菩薩,可不是望見背影,就是瞧不清楚面目,卻有誰真真切切地見過鬼神之事?嘿嘿,不瞞大伙,兄弟我卻見過,不只是我,這幾位和兄弟混飯吃的漢子,也都曾親眼所見。
兄弟我生在鄱陽,本是當?shù)貫踅饚偷囊粠椭鳌O暮畲蟾?,你卻是知道的,咱們?yōu)踅饚筒皇鞘裁创箝T大派,不過是大家伙兒一塊賣力氣混飯吃。我們當?shù)赜袀€大戶姓劉,是鄱陽一等一的大財主,咱們?yōu)踅饚蜁r常幫襯著劉員外忙里忙外,劉員外也不拿兄弟來當外人,經(jīng)常請幫里幾個過命的兄弟喝酒吃飯。
今年剛過正月,又有個大財主史員外來到鄱陽落戶,這史員外可是來頭非小,那是當今大宋天子的老師、尚書大人史浩的族侄!這等顯赫的身世,劉員外如何能不巴結(jié)?于是他修塔建亭,不斷和史員外互通有無。唉,也是咱們?yōu)踅饚蜁r運不濟,更怪我用人不當,引狼入室,我那二當家‘大蘑菇’,那晚偏說學會了穿墻之術(shù),要在大伙面前顯露,后來果真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塔里消失,當天夜里便有人看到他去史員外家將其刺死。唉,那史員外家里是何勢力?他們搜尋不到‘大蘑菇’,便遷怒于烏金幫,我們在鄱陽雖然誰也不怕,但胳膊如何擰得過大腿?當時我便將烏金幫散了,只帶著這幾個過命的兄弟來到北國,一路奔波至此,卻也不知該去何處。哎,天地之大,難道真沒有我華鵬的容身之所了么!”
他這番話雖說的不夠盡然,但大伙也算聽明白了個大概,知道他們是因惹了官非,所以才過江逃難來到北方,但什么穿墻之術(shù)、刺殺史員外等事故,華鵬卻也沒說清楚。
夏侯南道:“原來如此??磥砣A兄弟也是含冤在身,不知你那二當家是何樣人物,緣何要去殺那史員外?”
未等華鵬回話,葉明搶先問道:“你說有人學會了穿墻之術(shù),那是什么?”
華鵬道:“他走進塔中,大伙一齊瞧著,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術(shù),再去看時,便什么也不見了?!?p> 眾人聽他講的不清不楚,心里都有些莫名其妙。那矮小的黑臉刀客忽問:“你那二當家‘大蘑菇’,是不是至那晚后便下落不明,你們再沒見過?”
華鵬道:“是啊!這畜生必是殺人之后,嚇得不敢露面,不知隱姓埋名躲在何處了?!?p> 那黑臉刀客點了點頭,冥思片刻,嘶啞著說道:“華老大,你講的不盡不實,若能講的完全,或許我會知道這穿墻之術(shù)如何使得,更能破了你的冤案!”
華鵬帶著幾個兄弟逃亡月余,歷經(jīng)種種辛苦,那也不算什么,只是夜深人靜之時,每每想起這段遭遇,心中好多疑竇不得開解,那才屈悶至極。這時聽這黑臉刀客說出如此言語,雖多半不信,但也仿佛看到一絲光亮,忙道:“好啊!你要聽些什么,但問無妨?!?p> 莫有真忽然轉(zhuǎn)頭說道:“喂!你這朋友,我和你相處三日,卻連你名字也不知道,這時又來多嘴,問來這些有什么用!你到底叫做什么,這許多朋友在這,可不能再說假話。”
大伙都是一愣。婁之英初進廟門時,見兩人都是絡腮胡須,身跨腰刀,后又聽這黑臉刀客介紹莫有真名號,本以為二人必是一路,哪知原來他們也是初識,不禁感到十分驚訝,其余眾人也是一般心思,都瞧著那黑臉刀客,看他回話。
那黑臉刀客嘶啞著笑道:“我都說了幾百遍啦,我姓吳,排行在三,是以家里便喚我吳三,莫大哥,你怎到現(xiàn)下還是不信?”他話鋒一轉(zhuǎn),又向華鵬說道:“華老大,你是一幫之主,必有過人才能,但講故事卻未必精通,不知你的兄弟,有哪位能言善辯,來和大伙詳細說說這些情由始末?!?p> 華鵬哈哈一笑,道:“嗯,兄弟我確實不善言辭,”他微一努嘴,向先前幾次接他口的漢子道:“余角,若論說書講故事,本幫無人及你,當時你也在場,便由你來說說?!?p> 余角笑道:“大當家,我哪里說得明白,當時小宮也在,最后還曾和‘大蘑菇’交手,不妨讓他來說?!?p> 小宮道:“那晚我吃壞了肚子,茅房就去了七八次,后來早早回房睡了,很多情由都沒瞧著,你卻忘了?”
余角又道:“要不便請老邊來說,他自始至終跟在大當家身后,當晚的事沒漏掉半分?!?p> 老邊道:“你莫再推辭啦!誰不知道你是本幫智囊,不論算計還是講話,可比我們高明多啦,干嘛還要這么扭捏?”
吳三聽說小宮和‘大蘑菇’曾經(jīng)交手,眼睛突然一亮,張口說道:“余當家,便請你說說罷,他們身在局中,未必有你冷眼旁觀瞧得清楚。”
余角此時見眾人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不禁有些自得,他清了清喉嚨,道:“既然大當家指明要我來說,大伙又都抬愛,在下便將此事前因后果一齊說道說道。
我們?yōu)踅饚褪侨A大當家一手創(chuàng)立的,做的是什么營生,嘿嘿,我看這里諸位也都是江湖中人,莫大俠是江南名士,二位老先生仙風道骨,這位小兄弟醫(yī)學淵深,兩位葉氏兄弟骨骼清奇,夏侯大哥自不必說了,那是三大幫中的魁首,還有三位官爺,雖走仕途,卻也走南闖北,江湖見識自也不凡……”他滔滔不絕把在場眾人俱都夸獎一番,果見其玲瓏八面,能說會道。
余角逐一恭維完畢,又續(xù)說道:“前面大當家也都講過了,我們給當?shù)馗粦魟T外效力,那劉員外富甲一方,自有許多用人之處??伤m有家財,卻沒什么權(quán)勢,是以當今尚書史浩的族侄史員外一來到鄱陽,他便著力巴結(jié)。聽說史員外喜歡花石山水,他便修筑涼亭,史員外喜好參佛,他便在自家院中修了一座小小的佛塔。說是佛塔,其實不過三層來高,塔頂卻是一間密閉的閣樓。那一晚的怪事,正是和這閣樓有關(guān)。
我記得那日是三月十五,劉員外的佛塔剛剛修好,便請我們幾個一起到他家中飲酒賞月,游耍佛塔,那是拿我們給佛塔開光,以便日后好請史員外來玩。咱們?nèi)A大當家、二當家‘大蘑菇’馬遠、我、老邊、老竇、大雨、小宮等俱都在內(nèi),劉員外兄弟三人則做主陪。
大伙推杯換盞,正喝的不亦樂乎。‘大蘑菇’馬遠突然講道,說他最近和一個道仙學了穿墻之術(shù),現(xiàn)下已經(jīng)學會,以后走街串戶,無需再走門啦。大伙自都不信,以為他吃多了酒亂講混話,但馬遠說的信誓旦旦,極其認真,見大伙都不當事,便著起急來,吵著要給大家顯露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