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黑羽（下）

　　青年走在山寨中，碎裂的木石散落一地，倒地的尸體插遍了鋼鐵的羽翼，小心踏過尸體堆積的大廳，青年見到了山賊頭領的尸體，睜大著眼，一臉的驚慌恐懼。縱然平時耀武揚威，在大妖怪面前，他也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青年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小先生，小先生回來了！”回到山谷的村子，有山民遠遠地看到青年回來，激動地大聲喊著。人群很快再次聚集了起來，對于青年主動出面來幫助村里人，山民們還是很有好感的，紛紛過來詢問關心。

　　“小先生如何？那群山賊沒有傷到你吧？”老村長關心地問道。

　　“無妨，山賊已經(jīng)被剿滅了?！鼻嗄晷α诵?，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真的？！”老村長瞪大了眼睛，“是……是小先生……”

　　“不是我?！鼻嗄暝俅螖[了擺手，“是他們惹上了一個可怕的存在?！崩洗彘L回過頭，和大家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然后發(fā)出了驚天的歡呼聲。

　　“太好了！我們終于解脫了！”

　　“那群天殺的終于招報應啦！”

　　……

　　在一片歡呼的人中，青年的神情漸漸冷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

　　“你說……我明知他們面臨危險，卻不救他們，算不算作惡呢？”青年目視著人群喃喃道。

　　青年說完話后，四周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后，才傳出一聲幽幽地寬慰：“不用太在意，就算你說了，他們也不會懂的，何必怪罪自己?！?p>　　“想多了?！鼻嗄陮χ磉叺目諝獍琢艘谎郏拔矣植皇悄敲词ツ傅娜耍抑皇歉锌篱g的正邪善惡是如此的模糊，害了他們的人，他們會感激，反而我這個為他們著想的人，要是說出來會被他們打死吧。”

　　青年婉拒了老村長留宿的邀請，帶著遺憾離開了。一個小山村的存亡，不過是他世間遭遇的滄海一粟，是他看到的這個患病的世界的一個癥狀而已，過了便過了，不必放在心上。不過有人，哦不，有妖不這么想。

　　看著那道身影從頭頂上飛過，散落一地的黑色羽毛，然后扇動著翅膀落在了自己前頭，青年又頭疼地捂住了臉。

　　“我命中注定犯大妖嗎？”

　　感慨歸感慨，眼前這位卻是青年不能怠慢的人。收回心性，青年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禮道：“不知天狗大人來找小子所為何事？”

　　大天狗回過頭，凌厲的目光直愣愣地瞪著青年，青年無奈地笑笑，任由他瞪著。

　　“你可知罪？！”大天狗冷冷地喝問著。

　　“小子何罪之有?！鼻嗄旰芷届o地說出這句話。

　　大天狗冷冷地注視著青年，雪白的短發(fā)在風中飄逸透出了清冷的氣息，“你既是陰陽師，那便理當心系天下，既有能力為民除害，為何不做，反而助紂為虐！”

　　青年笑著搖了搖頭，深呼吸了一口后恭敬地回復道：“小子行走天下救人無數(shù)，百姓但有所需無不盡力，何來助紂一說？”

　　“你有仁心不假，但你對罪惡之徒也有仁心便是助紂為虐?！贝筇旃泛懿粷M意青年的態(tài)度，奈何他發(fā)現(xiàn)自己嚇不倒青年，也只能仗著身份霍霍幾句，“若不是你做了善事，我早連你也殺了?！?p>　　“這么說那群山賊的死確實是天狗大人的手筆咯？”青年瞇著眼，語重心長地說道：“天狗大人吶，您都活這么久了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一般，在您眼里這些山民需要的是什么東西？正義？自由？不，都不是，他們要的是秩序。”

　　“那么虛無縹緲的東西有何用?！贝筇旃凤@然不信。

　　“人類是一種很能適應環(huán)境的生物，從史前開始，再艱難再困苦的環(huán)境人類都生存了下來，所以遭受壓迫對人類并不是大問題，只要環(huán)境穩(wěn)定，他們便能從夾縫中尋到生機。然而人類又是一種很容易極端的生物，當失去秩序的時候，他們會作出許許多多您意想不到的行為?！?p>　　“什么意思？”大天狗抬了抬眉頭，臉色不善地說：“你想說沒了山賊后，難道不會安寧的生活嗎？真是可笑，他們的淳樸你也看到了……”

　　“您真的覺得他們淳樸嗎？”青年帶著一副憐憫的笑容看著大天狗，“這個山賊頭子雖然不把山民當人看但殺雞取卵的事還是不會做的，不可能一點盈余都不給。一戶人家的口糧而已，大家擠一擠還是能幫他們交出來的，然而他們卻只是虛假的求了求情然后坐看山賊進屋動手打人。在這幫山賊治下活了這么久連他們吃不吃這套難道還不明白嗎？人人都是只顧自己罷了。這下山賊死了，沒了對外的一致性，很快他們便會想到他們都交了糧唯獨老西頭家沒有交，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天狗大人有空不妨回去看一看，您打破了舊秩序卻沒有留下新秩序的地方會如何?！?p>　　“休想騙我離開逃避懲罰?！贝筇旃纺樕兦?，扇動翅膀打算不再聽青年辯說。

　　“沒錯，身為三大妖怪之一的您確實很強，可是您又能拿我怎么樣呢？”青年別著手看著大天狗，話音未落四周頃刻間變換了模樣，隨著竹林幻境一起出現(xiàn)的，還有三只絕色容顏的女性大妖。

　　大天狗的臉色鐵青，憤怒之意似是更甚，冷冷地說道：“想不到臭名昭著的青行燈居然是你的追隨者，難怪你會如此冷漠，視人命如草芥?！?p>　　青行燈眉頭一挑，一向高冷淡漠地她目光閃爍著敵意，正欲開口，卻被青年給搶了先道：“臭名昭著這個詞，可輪不到您來講啊……”

　　青年的意有所指令大天狗有了不好的預感，沉聲問道：“什么意思？”

　　“這家伙就是書上說的那個詛咒平安世界的大天狗嗎？”輝夜姬蹬著光潔的小腿，毫無畏懼地打量著前方的妖王，“看上去除了蠢之外沒有什么嚇人的地方嘛?！?p>　　“噗……”輝夜姬這個白毛小腹黑一句話逗笑了青行燈，連花鳥卷也是捂著嘴笑盈滿目。青年強忍著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輝夜姬皺著小臉想甩開卻沒能得逞，擔憂著前方妖王的發(fā)難，只好嘟著嘴讓青年繼續(xù)摸著。

　　大天狗的臉色變化很是明顯，先是憤怒，隨后是發(fā)現(xiàn)了問題一臉的不敢相信，“你說我詛咒平安世界？”

　　“不是我哦，是書上這么寫?！陛x夜姬拍拍小手，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

　　“應該是世人都這么說?！鼻嗄晷呛堑亟恿讼氯?，“那些你自認為被你的正義所守護的人，卻活在你的陰影下?！?p>　　“你……在胡說！”大天狗顯然無法接受這種事實，也不會選擇相信。

　　“我胡不胡說沒有意義，您只需要去人世間聽一聽就知道了?！鼻嗄暧靡环N很遺憾地語調，對大天狗進行心理上的攻殺，“你斬殺奸惡之人，然而在民眾眼中卻是妖怪肆虐；你誅殺貪官污吏，卻破壞了管理體系，使得管理失控。當城鎮(zhèn)不能再保護民眾時，當集體不再受秩序約束時，人們便逃離了原處，一座繁榮的城鎮(zhèn)就此衰敗，大天狗帶來詛咒的傳言也就由此而生?！?p>　　“這只是誤解，解釋清楚就可以了！”

　　“我并不這么認為。”青年打斷了大天狗的話，“這個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亦正亦邪的人多的是。守護治安的衛(wèi)隊也會勒索過往路人；腐朽的官員卻是遇到危機時抗災救援的組織者；從遠方帶來生活必需品的也是無商不奸的商賈；見義勇為的普通民眾也總是會占占小便宜。人人都有罪惡，但是并不正義的他們活得并不壞，反而你天降一個正義，一切都亂了。”青年對大天狗攤了攤手，訕笑道：“天下沒有絕對正義的人，人類有他們自己計量善惡的方式，正與邪都是放在天平上稱量的，以他們的標準來衡量孰輕孰重。我放過那些山賊，是因為他們的存在對當?shù)氐娜朔炊欣晃乙苍鴼⑦^人，因為他們的存在危害了他人。而你呢？崇德天皇殿下，你在塵世生活過嗎？你的標準能衡量他們的善惡嗎？你說他們誤解了你，你又何嘗不是誤解了他們。連這些都看不明白，難怪不論是做人還是做妖，都是個失敗者。”青年說得很不客氣，他對大天狗的尊敬本身就只是礙于他的身份，但看大天狗如此執(zhí)迷不悟沒了耐心也就不管這些了。

　　“我……我……”大天狗睜大了眼睛，瞳孔無助的顫抖著，雙手舉在半空不知所措。

　　“想要拯救他們，需要做的是改變世界，而不是自娛自樂，好好想想吧?！鼻嗄昶沉怂谎郏瑐壬韽乃磉呑哌^。大天狗沒有阻攔也沒有動作，三個大女妖確認安全后才繞過大天狗跟上青年。

　　“希望他早日迷途知返吧?！鼻嗄昊仡^看了一眼大天狗落寞的背影，他可不想和三大妖怪為敵啊，上次遇到酒吞童子夠麻煩了，他可不想三大妖怪都得罪一個遍。

　　“嗯……我剛剛是不是立了個旗？”

　　豐收時節(jié)，反常地下起了雪。落雪冰冷，打在大天狗臉上。然而大天狗恍然未覺，冷漠地看著下方的鬧劇。

　　正如青年所言，失去了外部壓力，不再齊心協(xié)力的山民鬧了矛盾。雖然山賊被滅，但是劫掠的糧食也連同山賊一起被大天狗撕成了碎片，浸滿了血水。拿不回糧食的山民將目光放在了唯一一個沒被搶走糧食的西老頭身上。有人提出青年的善心不該一人獨享，要西老頭把原本該上交的份額拿出來大家均分，本就糧食不足的西老頭氣不過，偷偷投靠了其他地盤的山賊。得知此處的占領者已經(jīng)覆滅，那些兇惡之徒立刻帶人過來燒殺搶掠。不同于此地的貴族山賊，他們是不計未來的竭澤而漁，一干二凈。原本的良田吸飽了耕作者的血水，來年的雜草想必會很肥沃吧。

　　大天狗在山頭看了幾天幾夜，在雪中看完了這場鬧劇，厚厚的雪層堆積在肩頭，眼睜睜地看著山賊殺光了山民，卻冷漠地并沒有出手。

　　大天狗抬起頭，仰望烏黑的天，落下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俊秀的臉上。

　　“我真的，錯了嗎……”

　　“錯的不是你?！币粋€陰冷的聲音在大天狗身后響起，大天狗轉過身，冷淡地看向來人，警惕地問道：“什么人！”

　　“一個和你志同道合之人?！眮砣艘灰u紫黑色的衣袍，渾身透露著絕望的氣息，令大天狗很是厭惡。

　　“我不認為和你有相同之志?！贝筇旃纷非笳x，對這種充斥著陰冷氣息的人是相悖的。

　　“不要這么急著下判斷?！弊吓廴撕呛且恍?，走上前看著下方的慘劇，“正義是驅使強者保護弱者的動力。弱肉強食是動物的生存法則，人類之所以脫離于動物便是有著各種道德準則來約束。然而你看這個世界。”紫袍人轉身對著大天狗張開手道：“它病了。它不再需要正義、善良、道德，看看京都里的那群人吧！強者不再為弱者而戰(zhàn)反而成為奴役弱者的人，所有的人都甘愿被武力強權下茍活著，你給他們帶來正義反倒受到他們的污蔑，這樣的世間，還值得你付出正義嗎！”

　　“你想說什么？”大天狗盯著紫袍人，皺著眉頭問道。

　　“毀滅這個世界，然后建立一個新的世界，一個美好的新世界?！弊吓廴宋掌鹑^，咬著牙說。

　　“你想毀滅所有人？”大天狗警惕地瞪著紫袍人，由人化妖的他對人類依然抱有善意。

　　“并不是，只是毀掉這個人類所掌控的世界?！弊吓廴藙e過雙手，背對大天狗看著山下，淡淡地嘆息著，“人類統(tǒng)治的世界抵觸妖怪，污蔑妖怪。你我都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存在，它不需要我們的大義。既然如此，為何不改變世界，由妖來統(tǒng)治這個世界，人類不再詆毀妖怪，你的大義也就能夠得到認可了不是嗎？”

　　“改變世界嗎……”大天狗想起了青年離開時的那句話，心中意動，回復道：“好?！?p>　　“歡迎加入我們?！弊吓廴诵χD過身，空中飄落的雪花被一陣風刮起，團在了紫袍人身邊，化成了一個冰藍色的女性。

　　“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同伴，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