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驢拉著一駕板車,在鐵真君面前停下,車上之人,正是方才他所見的那位農(nóng)夫。
農(nóng)夫看了他一眼卻不說話,而是從板車上跳下來,把車上的鮮花和一些木頭搬到門口,來回忙活了幾趟,鐵真君這才不耐煩地說道:“閣下可是段先生?”
農(nóng)夫答道:“山村野夫一個(gè),不敢以先生自居!”
鐵真君展顏道:“很好!既然你姓段,想必認(rèn)識段允劍?”
那農(nóng)夫已將驢車上的東西都搬下來了,這才停在門口,說道:“沒有聽過!”
鐵真君冷笑一聲,突然直欺上前,幾步搶到他面前,長索一抖,將他的斗笠打飛出去。
“是你!”鐵真君悚然大驚,竟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見眼前這農(nóng)夫,看來雖已五十歲有余,卻依舊神采飛揚(yáng),豐神飄灑,眉宇間自有氣定神閑之態(tài)。倘若年輕二三十歲,必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鐵真君又喃喃道:“真的是你?”
已隔二十余年,他又豈能完全認(rèn)得他的模樣?
“趙無過!”鐵真君喝了一聲,左手一掌拍來,只見那農(nóng)夫向后急退幾步,卻摔倒在地,連連叫苦。
鐵真君又惱又怒,心里認(rèn)定這是趙無過故意戲弄自己。倘若他真不是趙無過,倘若他不是習(xí)武之人,這一掌雖然只是試探,又豈能躲過?
農(nóng)夫從地上爬起來,抱怨道:“哎呀!我與你無怨無仇,為何要害我性命?”
鐵真君憤憤道:“趙無過!你少給我裝神做鬼!今日前來,我就是要與你大戰(zhàn)一場!”
農(nóng)夫道:“老夫姓段,卻是不知道你說的趙無過是什么人什么鬼!”
鐵真君冷笑道:“你化成灰我也認(rèn)得!”右手一伸,已將農(nóng)夫的手抓住,說道:“趙無過的左掌有一道傷疤,乃是當(dāng)年那一戰(zhàn)所傷!”
農(nóng)夫笑道:“原來是個(gè)算命先生,你且?guī)臀宜闼?,我何時(shí)能走桃花運(yùn)?”
鐵真君看他手里果真有一道傷疤,心里已完全確定了,將他手一推,斥道:“來吧!我們到山頂決斗去!”
農(nóng)夫搖搖頭,說道:“老朽段淵明,只想和陶公一樣菜菊種花,卻不知道決斗有什么好玩的……”
“決斗不是兒戲!趙無過!你我今日非要一決高下,不論生死!”
農(nóng)夫卻是搖搖腦袋,信手走入屋內(nèi)。
他是趙無過,二十多年前,他尚且是一個(gè)年輕人,他的劍法已是武林天下第一。
他是一個(gè)傳說,劍神的傳說,已在江湖中流傳許久許久……
他是段淵明,這二十多年來,他已是一個(gè)山村野夫,他放下了他的劍,也放下他的名。
他已不是傳說,劍神的傳說,已埋沒在這廬山的日升日落之間……
鐵真君沖進(jìn)去,他已抑制不住憤怒,已抑制不住狂喜。
“趙無過!你的劍呢?”
趙無過坐在一張木幾邊,這木幾長有七八尺,幾上擺放著筆墨紙硯,也擺著一些金屬器具和木頭。
趙無過從幾下摸索著。
空氣沉靜下來,鐵真君心中突突直跳。他死死地盯著趙無過的動(dòng)作,等待他把兵刃取出。摸了半天,趙無過從那里摸出一堆東西,放在幾上,說道:“吳中的鮑天成、趙良壁,都是我的朋友……”
鐵真君一頭霧水。
“你瞧瞧,我的木工活兒,和這兩位大師相比,還是差太多了!”
鐵真君看到幾上那些奇形怪狀的木雕,左臂一伸,一掌拍出。一股真氣震出,已將那些木雕打落在地。趙無過哇哇大叫,一邊收拾一邊斥道:“這些東西雖不值錢,卻是我花費(fèi)苦心雕刻而成!你……你這人怎么如此無禮!”
鐵真君道:“這二十多年來,你就在做這件事?”
趙無過嘆道:“倒也不是……”
鐵真君雙眼發(fā)光,說道:“好!你果真沒有落下練劍的功夫!好!我們來打一場!”
趙無過也不理他,而是埋頭收拾好了地上的東西,站起來,伸出手說道:“請!”
鐵真君道:“去哪里打,你說了算!”
趙無過臉一沉,說道:“請走吧!你既不是來交朋友的,也不是來聊天的,我這破房子留不得你。”說著已將他推出門外。
“段先生!”兩人正走出門外,一個(gè)少年提著袋子?xùn)|西,說道:“段先生!您要的米給您送來了!”
趙無過欣喜地迎上去,從那少年手中接過東西,說道:“要多少銀子?”
少年滿臉笑容,道:“我爹說了,這段時(shí)間我娘的腿病都是吃段先生的藥治好的,不收錢!”
趙無過還要往懷里摸銀子,那少年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說道:“如果我拿了錢,我爹一定會(huì)教訓(xùn)我的!”
趙無過笑了笑,只得作罷。走進(jìn)屋內(nèi),繞進(jìn)廚房開始燒飯。
鐵真君在屋外一塊木樁上坐下,抬頭望去,只見這山下零星有十多戶人家,每一戶人家的煙囪都升起白煙來。突然覺得肚子饑餓,他又來到趙無過廚房窗戶邊,吼道:“喂!給我也下點(diǎn)米!”
趙無過笑著應(yīng)允道:“好說!”
秋風(fēng)陣陣,已在屋外發(fā)出低響。趙無過覺得有些涼,又極度饑餓,索性站起來,來回走來走去。
“飯好了!”趙無過在門口喚他。
倘若你見到這兩樣兩個(gè)人就著一張桌子吃飯,一定會(huì)以為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但是,這兩個(gè)人并不是。他們一句話也不說。
桌子上擺著一道野菜,一條魚,還有一大缸酒。野菜是趙無過在屋子后面種的,魚是他前幾天釣的,酒是他自己釀的。
奇怪的酒,兩個(gè)奇怪的人。
“這是什么酒?”鐵真君臉上帶著嫌棄之色。
“嘿嘿……這是我用杜若、菊花等自制的酒,名字還沒有取……你可有什么見解?”
鐵真君道:“難喝!”說著將酒推開,吃起魚肉來。
趙無過臉一沉,把那盤魚肉移到自己面前,說道:“那你還是餓死算了!”
“趙無過!”鐵真君憤憤道:“要如何,你才能與我決斗?”
趙無過大口喝酒,喃喃道:“詩萬首,酒千觴,何不插花臥廬山?花……這酒,就叫百花酒如何?”
鐵真君沉默。
趙無過搖搖頭,又道:“吃飯的時(shí)候想著打打殺殺,喝酒的時(shí)候想著打打殺殺,睡覺的時(shí)候想著打打殺殺……人生如此,豈不太累了?”
鐵真君道:“你若決心不與我決斗,我便決心不離開這里!”伸手又將那盤魚奪過來,端在手中自己吃了。
趙無過只得喝酒,嘆道:“坐吃山空!坐吃山空?。 ?p> 不遠(yuǎn)處,人群涌動(dòng),都向這里移動(dòng)過來。山間的夜來得極快,天地寂寂,每個(gè)人臉上都是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