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圣神的骨架
合虔重新跟上那個奔跑的孩子，不知怎么追到了一個漆黑的地洞里來了，頂上有個縫隙，月光鉆過縫隙射進來。
“嘶——”
他看到角落里有兩個小少年，面對面坐在草團上。發(fā)色偏藍一點的孩子有些心疼地擦了擦另一個孩子身上的淤青。
“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那個孩子說道，“今天不是理論課嗎？”
“是理論課，筆記都在外頭。我罵了祭司，沒逃過，挨了兩下?！蹦莻€孩子回答道，“就是被那個沒眉毛的老頭。不過你不用擔心，現(xiàn)在麻煩都解決了，老霍不會說出去的，你就當啥事也沒發(fā)生就行?！?p> “霍祭司嗎？他平時應(yīng)該挺好說話的呀?！?p> “好說話？”那孩子翻了個白眼，“那家伙滿嘴邪門歪理，什么無知者生而有罪、為祭而生，什么舍生敬神的……”
“今天講到《獻神論》了嗎？”另一個孩子驚叫道，“我還以為要再等些時候呢！”
看對方一臉惋惜，前一個孩子也沒了反駁的斗志，咕咕噥噥道：“要圣神真的喜歡隨隨便便要人性命，他哪里值得這么多人敬他禮他？”
“螺弦！”那孩子驚呼道，“圣神在上，請您原諒您奴仆的胡言亂語！”
“別大驚小怪了，圣神才沒那么小肚雞腸?！甭菹乙桓睙o所謂的模樣，“你怎么樣？廟會有意思嗎？”
“很有意思，我還吃到了糖葫蘆……”他有些心不在焉。螺弦身上的淤青，經(jīng)他一抹，早消失不見了，可他依然面帶憂色，“要不……你還是別再來了。進度這么快，萬一祭司們把實踐訓(xùn)練也調(diào)到前面……”
“甭甭，偶爾替你一兩次我還是能做到的，大不了你多借我點神力。這里太悶了，你可別憋出病來?！甭菹掖驍嗟?，顯然不同意那個建議，“說真的，你有這么一身能力，干嘛要聽那些祭司的？趁早撇了他們，去找你親愛的合兄遠走高飛，多好的事！”
“什么混話！我是圣子，哪能隨心所欲、忤逆教規(guī)、背叛圣神？”少年面露慍色，顯然有些不滿。
“不是背叛圣神，那些祭司可代表不了圣神的意思?！?p> “我還要學(xué)跟圣神對話呢，祭司們都能做到?！?p> “那群老先生可見不得有你半分虔誠?！甭菹也灰詾槿唬玖似饋?，理了理繞在頸周圍的長辮，“奴仆的靈魂可以通過典儀陪伴圣神左右，無知者就要用鮮血鋪路，我可不信這是圣神說的?！?p> 少年沒有回答，默默地坐在草墊上。
“要是你那合兄被選作祭品，你要怎么辦？”
少年抬起頭，眼睛中透露著幾分慌張。
“他還是‘無知者’，不是嗎？”螺弦又說道，“而且各方面條件都符合。要我說，他們兄妹兩個，算得上是理想的祭品。”
“我會去求圣神……”
“圣神不應(yīng)呢？”螺弦又問，“大祭司才是總管這個的。”
“那我就替他為祭。”
合虔站在一邊，有些茫然無措地看著那個漂亮得有些過分的男孩子。他的眼光中滿是惶恐，卻堅定、真摯而熱烈。他從來沒去想，他最信任的朋友，竟然是兩個人，而其中一位，竟對他如此忠誠。
“別那樣做?！?p> 他的面色有些陰沉，語氣中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可以逃出來的啦，不會被祭司們發(fā)現(xiàn)的。之后再向圣神請罪……”
“你為什么對他那么執(zhí)著？”螺真有些不解，“因為他給你的感覺像圣神？”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男孩放低了聲音，“因為他人真的很好……”
愣了愣，那孩子又擺了擺手，苦笑道：“合小妹也很好，大家都很好。無論是誰我都想救下來。要是圣神也能同樣愛‘無知者’就好了……”
合虔心里莫名地壓抑。耳邊嗡嗡作響，他閉了閉眼，只能聽到自己急促了的呼吸聲。
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孩子大概是月真，此后兩人來回替換，他卻從未發(fā)覺。他腦海中回現(xiàn)出九歲時的山火，柱子上的人影究竟是誰，留下的那人又是誰……
周圍又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雜草、碑石和腐銹的籠子。
合虔理了理思緒，繼續(xù)順著廊道上行，經(jīng)過中間的陽光區(qū)域時，并沒有留下影子。后面的廊道又是一片漆黑，但合虔還是可以感知到路徑和障礙，一清二楚。
坡度越來越陡，竟?jié)u漸接近垂直。合虔感覺身體輕盈起來，一種熟悉的力量撐起他緩緩上升，輕飄飄地來到上層平臺。
這里又是一座大殿廳，稍稍有些不知何處來的光線。整個大廳很是寬廣，石質(zhì)地板遍布符文。大殿的正中央擺放了一座椅子，或者說是王座，座椅周圍和底座是與地面相連的銳石，不細看如同小礦山一般。
一具骨骼端坐在座上。骨骼色澤如同純金，卻半透明，若有若無。從骨盆、肌嵴和其他一些特點看來，當屬一位骨架偏大的強健女性。骨骼的手臂搭在兩側(cè)扶手上，合虔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副骨骼還差了一根右手第一掌骨，差一根左手第二掌骨。
異能源于掌骨。合虔不覺又回憶起這句話來，心想這大概就是圣神的骨架了。記得螺真說過，日月伴生，左右各一。莫非這具骨架，缺的那兩枚，仍在他手上？可為何伴生的兩枚不是對稱的，而其他的為何又是半透明狀態(tài)？
他看著骨骼空洞洞的眼窩，不知為何，感到這具骨架散發(fā)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仿佛有什么在呼喚他，要他過去。
如果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的話，過來吧，和我融為一體吧。
“合虔。”
他突然一個激靈。轉(zhuǎn)身一看，只見他身邊站著一個高挑的少女，神情冷淡，目光卻柔和含情。她肩寬而瘦削，一身白大褂更顯得身體修長筆直，柔順的黑色長發(fā)梳攏成高馬尾，渾身煥發(fā)著青春的色彩。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面容，雖不能說和合虔一模一樣，也有八九分相似。
“到此為止吧?！?p> 她和合虔之前看到的人一樣，都是半透明的熒光狀態(tài)?？伤趾退麄儾灰粯?，仿佛可以看到他，可以和他交流。
“你試過嗎？”他問少女。
“試過?！?p> “所以你后悔了嗎？”
少女沒有直接回答。
“你不是最討厭做別人的替身嗎？”少女問道，“何必去試我做過，而又覺得后悔的事呢？”
“你后悔創(chuàng)造了我嗎？”
少女沒有說話。合虔轉(zhuǎn)過身去，一步一步向骷髏靠近。少女沒有勸阻，依然立在原地，看著他坐在了骷髏的位置上。
“你應(yīng)該了解我才對，白老師。”
就在接觸座面的一瞬間，一股記憶之流猛地沖進腦海，紛紛雜雜，貫穿古今。多少愛恨嗔癡全部化為過眼云煙，讓他頓時有些茫然。
“你和我不一樣?！卑总蔚穆曇粼谒吙澙@著。
少年白芪的身影不見了。大殿又變得冷冷清清。合虔呆呆地看了看身上，只見自己也變得透明——或者說，他可以看穿肉體，見到自己的左手第一掌骨與原本座椅上的骨骼一同亮起，閃著金色的光，雖不十分吻合，卻也成了一套。而右手第二掌骨，還黯淡著。
這時，合虔腦海里浮現(xiàn)出纖纖玉指輕磨掌骨的情形。他若有所憶，默默掏出管哨，把它安放在右手食指根。
記憶崩塌了，變得越發(fā)雜亂無序。他站起身來，座椅化為齏粉。一種莫名的情緒左右著他，在他心中不斷呼喊著模模糊糊的一句話。
他聽不清，卻明白意思。
“鑰匙有了，該去找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