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固的城墻里是富庶的人們,秋日的蕭瑟似乎并沒有蔓延到此地,其樂融融的,是每家每戶的煙囪里冒出的直煙,莊嚴肅穆的,是城墻上目光嚴肅狠厲的守城士兵。城外丘陵連綿,漫無邊際的綠意就像是父母對子女的愛一般綿長且悠遠。
由于這座城在襄國的西境,也就是在大陸的西部。
還因為此城盛產(chǎn)絲綢,銷往各地,尤其是西荒人,對絲綢的喜愛更是達到了瘋魔的地步,甚至有傳言一匹絲綢的價格勝過十兩黃金。
于是便有許多商人在兩地之間走動,漸漸形成了一條專有的道路。
這座盛產(chǎn)絲綢的城池也就被人們稱之為:西錦城。
遠處的丘陵沒有一絲一毫的險峻意味,就像是一個個瞭望塔,隨著綠意由南向北分布排列,連在一起,給這座美麗的城池添上一抹神秘的色彩。
城池往西一千三百里是一片大沙漠,往東步行一個時辰,是一山的樹。
這座山在數(shù)十年前還是一座無名山。不知道是從那一年起,山上櫻花盛開,美不勝收。之后的每年春季,此山上的櫻花樹爭相綻放,給山里山外都染成粉紅,就像是西錦城里的名匠精心制造的粉色絲綢,惹得城里不少人前來觀看。這座山也就有了一個真正的名字。
櫻山。
栽種櫻花樹的人是一個老人。
這個老人很偉大,偉大到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人說他與夫子于成一齊名。但他是夫子的徒弟,他是襄國的皇帝,他的名字叫做曲擴。
櫻山深處有一處草廬,草廬外有一條小河,河水透明見底,河里一座水車正在緩緩轉(zhuǎn)動。
溝通河岸兩邊的,是一座可供兩人并肩行走的橋。
橋的西邊是草廬,而東邊,是一座墳墓。
這座墳墓很普通,靠在墓碑前的老人看起來也很普通。
“愛妻櫻珊之墓?!?p> 墓碑很奇怪,沒有留下墓志銘和立碑人的名字。但是只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一切都是這個老人所為。
老人伸出無比蒼老而且蒼白的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字跡,眼里的情緒十分復雜。
“櫻珊,我?guī)銇砹恕Σ黄??!?p> “為了讓小河跟我一起上島,委屈你了。對不起?!?p> “說好的一起在此隱居,我辜負了你。對不起?!?p> 老人一連說了三句“對不起”,似乎還能說出更多。
“二十年前,在西荒的首城,我沒有殺掉那個孩子,而是放了他。”老人望了望垂在他頭頂上的櫻花樹的枝丫,緬懷說道:“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回來報仇。”
“現(xiàn)在他來了,而我也要陪你……一起了。”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哽咽說道:“受苦的還是人們?!?p> 老人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按照他如今的狀況,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然后盡量少說話。
老人不想休息,更不會不說話。
“小師叔出山了,師祖真是睿智,我不及他萬分之一。”鮮血被手帕瞬間吸收,染成殷紅的色彩,就像是尸山血海里盛開的一朵寒梅。梅花紅的妖異,紅的燦爛:“現(xiàn)在有了小師叔,我就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老人忽然覺得嗓子十分難受,不停地咳嗽,身體躬的就像一只燒紅的蝦子,拿出手帕捂住自己的嘴。
那一朵紅梅花被一大口鮮血覆蓋,消失不見在手帕上,看起來極為恐怖。
李雄靜靜站在木橋的西邊,遠遠看著自己最忠心最敬服的陛下,堅毅的臉上涌現(xiàn)出絲絲動容,就像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城墻被螞蟻堅持不懈,年年歲歲的慢慢蠶食,然后驟然崩塌。
曲擴一直在墓前吐露心聲,不知道李雄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來。
曲擴緩緩轉(zhuǎn)過頭,看著當年冒死救下自己的將軍,眼里有著欣賞,也有滿意。
“末將李雄參見陛下?!崩钚蹎蜗ハ鹿颍笆中辛司级Y。
他沒有說“吾皇萬歲……”,也沒有像其他臣子一樣雙膝跪下,因為皇帝有旨。
“免禮?!鼻鷶U的聲音有些小,不知是隔的距離遠,還是他已經(jīng)虛弱到了極點。
曲擴把手帕攥在手心,說道:“我知道你來問我……的意見,讓哪位皇子繼位,對……不對?”
李雄說道:“回稟陛下,末將……并不是來問這個?!?p> 曲擴說道:“那你是……”
曲擴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蒼白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
“末將……”李雄低著頭,看著地上斷成一截的櫻花樹枝,沉默了很久,說道:“末將是來……”
李雄辦事一向雷厲風行,這時候卻一時語塞。
曲擴知道李雄說不出來,就算是當朝丞相,連這個念頭都不敢想,更何況自己的這個鎮(zhèn)軍大將軍。
“你是來給我……收尸的,對不對?”
曲擴輕咳一聲,說道。
李雄的心情非常難受,情緒十分緊張,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陛下平時的自稱由“朕”變成了“我”。
李雄死死盯著濕潤的地上那斷掉的一截櫻花樹枝,沒有回答曲擴的話。
幸虧這里是在西錦城外的櫻山上,不在那爾虞我詐,暗潮洶涌的朝堂。李雄犯了三條死罪,都被曲擴一一免掉,或者是根本就不在意。
曲擴艱難點頭,沒有血色的嘴唇顯現(xiàn)出他頹廢的病態(tài),他說道:“不管誰繼位,或是直接像前朝一樣把襄……國弄得四分五裂……”
曲擴的喉嚨似乎斷了閥門,鮮血不停地噴涌,但他依然沒有使用攥在手心里的那條手帕。
一口血吐在櫻珊的墓碑上,給墓碑上篆刻的凹槽填滿,然后緩緩下流。
李雄上前,想要扶住陛下。
曲擴輕輕擺手,說道:“無……論他們怎么……做,你都得站……站在你自……己的立場。”
曲擴沒有看李雄,他有些驚慌的用手里的手帕顫抖地擦拭著墓碑上的血跡,說道:“鎮(zhèn)軍大……大將軍……李雄聽朕口諭,朕命你在此等候……等候……”
曲擴像是失去了支撐的力氣,忽然倒在墓碑前,緊緊攥著的手帕脫手了,落在墓碑的最底部。
“朕的墓碑,不要篆刻一個字?!?p> 曲擴睜著眼睛,眼里滿是柔情,靜靜地看著墓碑上的那個名字。
他沒有咳嗽,以后也不會再咳嗽了。
皇帝陛下駕崩了。
李雄沒有聽完陛下的口諭,等候?等候一個人嗎?還是……別的?
曲擴說的最后一句話,沒有任何拖沓,李雄聽的很清楚。
曲擴的最后幾句話又由“我”變成了“朕”。
他臨死的時候,沒有在意他的江山,因為他堅信,他的小師叔會幫他奪回來。
他臨死的時候,沒有說完最后的一道口諭,因為他知道,李雄會堅持等下去,那個人也一定會來。
他臨死的時候,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因為他明白,就算他是襄國建國以來最偉大的君主,但是他自己的名字還是不足道也。
李雄一直低著頭,他最忠心的陛下已經(jīng)駕崩,在這個世上他沒有留下自己名字,但留下了自己的事跡。
攜四國盟軍齊力大敗西荒,在斬殺西荒首領(lǐng)那珂扎后,面對著對自己已經(jīng)深深埋下仇恨種子的那珂扎的兒子,他選擇了寬恕。
那個時候,李雄還是曲擴的親兵隊長,還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
殺死那珂扎的時候,他穿著盔甲,站在曲擴身旁,想象著多年之后那珂扎的兒子復興西荒,帶著殺父之仇來找陛下復仇的那一天。
如今曲擴已死,襄國沒有立下下一個國君,天下勢必大亂。
李雄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濃稠的血腥味正在西方極速隨風飄向東方。
冷子桑
講故事也得用一些歷史情節(jié),雖然這是異世。武則天我很喜歡,曲擴我很喜歡,無名碑我更喜歡。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