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愿為刀(上)
君與臣的關(guān)系從來就是這么不對等,這么微妙。
這邊的林甫正在昔年自己父母所居住的將軍府后花園里傷春悲秋,觸景生情,那邊重重深宮之中的帝王家倒是另一番歡愉的景象。
高聳的層層紅墻之內(nèi),夕陽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整個皇城處在傾瀉而下的淡淡金光之中,顯得分外的莊嚴(yán)宏偉,似乎帶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yán)。而屋檐下的主子們則悠閑地緊。
這書房當(dāng)中,一位兩鬢已經(jīng)開始泛白,面容略顯滄桑但很具威嚴(yán)的男子便是天下百姓心中文治武功都一等一的周文皇。他剛剛算是處理完了今日的政務(wù),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和朱筆。
這邊將將放下了手頭的政務(wù),馬上便有兩位宮女端上來些吃食,一盤是奇珍異果,一盤是精致糕點。
文皇只是舒展了一番筋骨,便往椅子上一靠,這邊自然便有人剝開果子喂到他嘴邊。
“今天可是京華詩會的日子?”文皇稍稍嚼了嚼口中的果子,覺著稍微酸了一些,便擺手示意不必在剝,好似想到了什么,文皇又追問道“林家小子可到了?”
張公公知道這是在跟自己說話,便側(cè)身上前兩步,躬身答道,“回陛下,林家小子今晨兒到了城里,不多會便跟著林家丫頭去了京華詩會,而且跟夏閣老家的丫頭起了沖突?!?p> “夏彥家的丫頭,不奇怪?!毕膹┢饺赵趦?nèi)閣就有些獨斷專行,文皇對此很是不滿,卻又一直不好發(fā)作,此刻便把錯直接歸在了夏澹的身上,“這位仁義不施可有新作?”
張公公一聽便笑了,“現(xiàn)在可不是仁義不施了,整個京華詩會都震動了,現(xiàn)在京城內(nèi)的士子們都稱他為徐州林英俊。這詩您看了一定喜歡。”說著便把早就抄好的這首詠史其二給文皇遞了上去。
“好一個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朝堂新文官系統(tǒng)被昔日的軍權(quán)派把持一直是文皇心中的一塊大石,如何真正選拔出優(yōu)秀的寒門士子為己所用一直是文皇的心頭大患,文皇看著這一句很是舒心,也不覺得果子酸了,自己剝了一個塞進(jìn)嘴里。
張公公哪里還不明白主子這是看重了林家小子,便連忙順著繼續(xù)說了下去,“小林公子當(dāng)真是國士無雙,可堪大用?!?p> “這一句說出了天底下寒門學(xué)子們的心聲,也說出了朕的擔(dān)憂啊?!蔽幕氏肫疬@件事,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煩躁,開國十幾年,不少前朝舊臣仍舊身居高位。境內(nèi)的學(xué)子才能堪憂,偏偏科舉的風(fēng)氣又如此之差。“林家小子憑借這首詩,可為天下寒門學(xué)子的領(lǐng)袖?!?p> 文皇說到這里突然長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張公公連忙碎步跟在他身后。
只見文皇走了幾步又停了,側(cè)過身來吩咐,“讓司禮監(jiān)派人去給江太岳遞張條子。他們不是都興這一套嗎?朕也來走走這門路?!?p> “林家小子就算春闈大比交了白卷也要點他上榜。朕要殿上親自考他,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擔(dān)當(dāng)起這個大任?!?p> -----------------------
這邊林甫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會試已經(jīng)被當(dāng)今圣上欽點通過了,傷春悲秋完了往回走的時候碰上了自家的舅舅林盎。便被叫去書房訓(xùn)話。
“你這件事做的太孟浪了?!绷职宦犅劻俗约抑蹲觿倎砭┒季汪[出這么大動靜,便趕著回來給他做思想工作。
林甫驚詫于自家叔叔的嗅覺,他本以為叔父林盎只是蒙得自己爹娘的遺澤,第一面見自己的談話格局也不算大,后面更是耍小手段讓姐姐帶他去詩會湊熱鬧。
林甫覺得這很是像個為了自家小輩能上個好大學(xué)而到處奔波塞錢的有錢長輩,心中雖然感激卻又不免低看了他一眼。
“叔父想讓我去京華詩會出名,我這番動靜也算是打出了一些名頭?!?p> “你不是個蠢人,我也不是?!绷稚袝⒅约哼@個便宜侄子,微微有點火氣,“我也聽說了顧大人很是欣賞你的才學(xué),你作些什么詩不好,偏偏要說這一句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F(xiàn)在京都的士子都叫你一聲林英俊,然而這有什么用呢?”
林尚書說到這里頓了頓,仿佛是想留給林甫一些時間思考,“你現(xiàn)在就因為一首詩,就因為這一句詩,幾乎就站在了所有士族的對立面上。你不覺得你的處境很尷尬嗎?”
處境的確挺尷尬的,林甫暗想,這幫學(xué)子們竟然叫自己林英俊,這是多么愚蠢的一個綽號啊。林甫回想起前世的那些名字叫英俊的人,發(fā)現(xiàn)無一例外都是面容滑稽的諧星,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尷尬。
而至于士族究竟怎么看自己,林甫覺得并不大重要。穿越人士的眼光總還是不錯的,此間官場清除前朝舊臣派和掌權(quán)士族派將會是未來許多年里的大趨勢,自己想要高升自然是要挑一個最粗的大腿抱。
位極人臣是沒有意義的事情,惹得皇帝不痛快了罷免起來并不是什么難事。他不痛快了不動手是有所顧忌,這番心情積攢地久了總要暴發(fā)出來的,自己想要以如此年輕的年齡平步青云,只是借著父母遺澤是不夠的。
還需要投其所好,要撓到皇帝的癢處還不算完,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可以有所作用的方案也是重中之重。
而林甫給出的方案就是自己,這是他在京華詩會的時候突然想到的,還為自己的機智很是興奮了一會。
他通過這句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打出了一個寒門優(yōu)秀學(xué)子地位卑下的旗號。而用自己,提拔自己,自然就是陛下給予天下的有學(xué)之士一種訊號。即“朕認(rèn)識到了這個問題,并且朕要著手改善這個情況?!?p> 這是一種信號和號召,可以極大的鼓舞寒門學(xué)子,吸引寒門學(xué)子。這個道理自己都想得到,叔父沒理由會不懂。
這句詩是林甫上達(dá)天聽表忠心的敲門磚,叔父看得明白,卻依舊如此生氣。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林甫瞇起眼睛。叔父看得比自己遠(yuǎn)一些,他在考慮的事情是皇帝年齡已經(jīng)有些大了,若是圣上百年之后,林家應(yīng)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