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游俠兒
“游俠兒？”
明月也朝前方看去，卻見那騷亂的中心，是十幾個正分為兩撥對峙的人。他們大多褐衣布幘，一個個都是青壯漢子，也有蓬頭的弱冠少年，無一例外全都腰間帶劍，此刻瞪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目視對方，嘴里罵聲不絕于耳，手則握住劍柄，隨時可能出鞘。
見長安君面帶疑惑，李談解釋道：“邯鄲女子喜歡游媚富貴，不肯安分度日，邯鄲男子也不事農(nóng)稼，這些人大多脫離了宗族，或在閭巷操持賤業(yè)，仰機(jī)利而食，依靠一技之長安身立命；或居無定所，四處交游。因?yàn)樗麄兿矚g任俠為奸，整日慷慨悲歌，相聚游戲。故而，又稱之為游俠兒?！?p> 他有些好笑地說道：“邯鄲街頭的游俠兒，成百上千，這些人往往強(qiáng)直剛戾，懻忮好氣，互不相讓，在街頭不小心撞上，甚至是一個眼神，便能引發(fā)口角，乃至于拔劍相向，血濺長街……”
“原來如此。”明月了然。
從春秋后期開始，伴隨著井田制的破壞，宗法大氏族的解體，春秋早期“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社會局面徹底改變，士階層成為社會主流。
士也分文武，儒、法、名、縱橫等諸子百家以文士身份聞名于世。相對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尚武的風(fēng)氣比較興盛，也有一批武士應(yīng)運(yùn)而生，他們就是戰(zhàn)國時期一個特殊的群體，游俠。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果然如此……”
明月不知道說這句話的韓非現(xiàn)在幾歲了，不過此言真是一針見血，經(jīng)過兩百年發(fā)展，游俠已經(jīng)成為當(dāng)政者不得不正眼相看的一股重要勢力，在列國都十分活躍。
不僅趙地，山東六國均是如此，河內(nèi)與濮陽一帶“好氣任俠，衛(wèi)之風(fēng)也”；齊人“怯于眾斗，勇于持刺”；中山和北方的燕、代也是“任俠并兼，借交報(bào)仇，篡逐幽隱，不避法禁”，游俠兒的足跡遍布天下，也就嚴(yán)禁私斗和游士的秦國少些。
既然眼前這些出身閭巷布衣的游俠都憑手里的劍吃飯，在江湖上混，最看重的是聲名、面子，所以才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爭一時之勇。
李談?wù)f，如果邯鄲市面上有人圍作一團(tuán)駐足觀望，并不時暴出叫好之聲，那多半就是是游俠兒們因種種原因相邀決斗。這種私斗幾乎每天都會在邯鄲的大街小巷上發(fā)生，李談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但就算是再蠻橫的游俠，也無法與王室官府抗衡！
一路下來，他長安君的駟馬車駕規(guī)格甚高，對面的車輛行人無不匆匆避讓，豈能因這些游俠兒就停下了腳步？
明月也想試試舒祺的膽量，就朝他頷首示意，舒祺當(dāng)即仗劍下車，走到那群人跟前，大聲喝令道：“大膽！汝等游俠兒，竟然在此聚眾鬧事，阻礙道路，可知國法為何物！”
話音剛末，本來正在對峙的游俠們紛紛回過頭，瞪著身材不高的舒祺，臉上陰晴不定，甚至還有人沖著舒祺大罵道：“黃口孺子，毛都沒長齊，也敢來管乃公的閑事！”
這種情況下，最危險(xiǎn)的并不是對峙雙方，而是外來勸架驅(qū)趕的人，很容易被遷怒，亂刃殺死。
“還是回家吃汝老母的奶去吧！”
那游俠兒出言不遜，說著就要來推攮舒祺。
舒祺卻很鎮(zhèn)定，輕輕往側(cè)邊一閃，利用那游俠兒撲過來時的慣性，用手肘輕輕觸了他的身體，腳下又絆了他一下，便讓這個游俠兒站立不穩(wěn)，趴倒在地。
那游俠兒撞了一鼻子的血，痛呼不已，他的同伴頓時急了，“當(dāng)啷”一聲，十余人將長短不一的佩劍拔出，齊齊指向了舒祺！
圍觀的邯鄲女子都為這個不知兇險(xiǎn)的小后生捏了把汗，然而舒祺卻淡然自若，腰間雖然有劍，但他卻沒有拔出，甚至連碰都沒碰一下。
他迎對兇神惡煞的游俠兒們，還有他們的利劍，身軀挺立如青竹，厲聲叱道：“放肆！長安君車駕在此，還不退散?。俊?p> “你！”
有游俠兒被這個狂妄的小后生激怒了，正欲揮劍上前，但卻被領(lǐng)頭的游俠攔住了。
“長安君？好像在哪聽說過……”
這個時候，他們才有功夫注意到后方這輛駟馬大車，以及手持劍、弩，陰森森地看著他們的黑衣侍衛(wèi)，最后目光鎖定在車上泰然自若的富貴公子身上。
“長安君……長安君……”
起沖突兩方的游俠兒們面面相覷，總感覺這個名字似曾相識，隨即一拍腦袋，齊聲驚呼道：
“莫非是那位‘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賢公子長安君?。俊?p> ……
“小人等見過長安君！長安君賢名，吾等久聞了，方才魯莽沖撞，真是該死！該死！”
畫風(fēng)突變，方才還惡狠狠的游俠兒們，在聽到長安君之名后卻紛紛收劍，排成幾排，朝著明月的馬車作揖，一個個竟變得彬彬有禮起來，一連說了兩句該死。
“汝等從何處得知我的事跡？”
明月也沒有刁難他們，只是心里暗暗驚訝，穿越之前，長安君在邯鄲名聲不顯，他獲得觸龍刮目相看也才過去短短數(shù)日，為何這群游俠兒似乎都知道了？
“長安君主動為國赴難的事跡，邯鄲街巷市肆里都傳開了！”方才起沖突一方的游俠首領(lǐng)，一個身材高大的絡(luò)腮胡青年如此說道。
這人身后的游俠兒，乃至于圍觀的邯鄲趙國百姓都點(diǎn)頭稱是，都說這幾日經(jīng)常能聽到關(guān)于長安君為了救趙國之危，毅然去齊國為質(zhì)的事。
他們這群人雖然桀驁不馴，但卻也講究俠肝義膽，扶危救困，面對這么一位賢公子，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佩服，便驕橫不起來了，連方才鼻子受傷的人也捂著口鼻，不住點(diǎn)頭唯唯。
“怪哉，此乃趙國宮廷大臣圈子里的事情，若非人有心散播，怎么會邯鄲人人皆知。”
明月心里如此想，面上卻帶著微笑，對他們說道：“既然二三子都敬我，那我便多問一句，汝等今日為何在此斗毆啊？”
“好讓長安君知曉，事情，是這樣的……”
一問之下，明月才知道，原來這場差點(diǎn)見血的決斗，是因?yàn)槿顺睋頂D，一人不小心踩了另一人一腳，由此導(dǎo)致了兩撥人的口角和爭斗……
這都哪跟哪?。?p> “如此一點(diǎn)小事就值得搏命么？”
明月哭笑不得，他不由想起了舒祺說過的“三劍”來，瞋目而語難，上斬頸領(lǐng)，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于斗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于國事……
這如斗雞一般的庶人之劍說的，就是眼前這群里閭布衣之俠吧？
他不由板起了臉：“汝等都是趙人么？”
眾游俠兒曰是。
明月當(dāng)即教訓(xùn)他們道：“既然都是趙人，又非語言不通，有什么是不可以商量的？我曾經(jīng)聽過說一件事，當(dāng)年藺相邦從澠池之會回來，被廉大將軍刁難時，總是遠(yuǎn)遠(yuǎn)看見廉將軍就避讓，門客舍人問他是何緣故。藺相邦說，他并非是怕廉將軍，而是因?yàn)?，秦國之所以不敢輕辱趙國，就是因?yàn)榱?、藺二人在，倘若他們兩虎共斗，勢必不能共存，所以才以國家之急為先，而以私仇為后！正是因?yàn)橄喟钸@相忍為國的胸襟，和廉將軍知錯能改的負(fù)荊請罪，于是才有了將相和，才有了趙國的今天?！?p> “我如今自愿去往齊國為質(zhì)，也是為了國家之急，個人安危放在后。卻不想，二三子都是趙人，卻在秦國大兵壓境的時候，因?yàn)樾⌒≈w沖撞，竟對著自己的同胞拔劍相向，有這本領(lǐng)，為何不向著秦人使??？”
眾游俠兒都聽呆了，不想眼前這位十五歲的公子能說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話語來，周圍的邯鄲人也隨聲附和，在輿情的壓力下，游俠兒們一時間又羞又愧，恨不能找一個地縫鉆進(jìn)去。
重話說完以后，明月又放緩了語氣，他讓最初發(fā)生沖突的那倆人站出來，讓他們相互行了禮，道個歉，這件事就此過去，雙方不要再拔劍相向了。
事情皆大歡喜，在邯鄲市肆的官吏、兵卒還沒來得及過來阻止私斗前，就被長安君擺平了。
明月本以為現(xiàn)在可以繼續(xù)登車上路了吧，誰料那群游俠兒卻更不走了，周圍的人也越圍越多，想要看長安君一眼。
也不知是誰起得頭，游俠兒中有人突然振臂一呼道：“長安君說的有道理，俠者，當(dāng)以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吾等受教了。如今長安君要為了趙國，去齊國為質(zhì)，吾等身為趙人，豈能坐視不管？依我看，不如就跟著一起去臨淄，保護(hù)長安君安全，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