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龍兄看這天氣如何?”
“晴空萬里,不燥不寒,哪怕如今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這樣的好天氣也并不多見?!?p> “鈺也如此以為。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這般閑時美景豈不是專為你我二人而設(shè)?”
“玉郎自然當?shù)??!?p> 趙云露著讓人心安的微笑,毫無作偽之色,“中山玉公子之名,恐怕整個河北都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我趙云又何德何能與玉郎并肩呢?”
“子龍兄,你有怎樣的能力,也許世人不清楚,甚至你都不清楚,可我張鈺清楚得很。
鈺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你能答應(yīng)?!睆堚曊J真道。
“何事之請,玉郎但說無妨?!?p> “不要再妄自菲薄?!睆堚暶髁恋耐字币曋w云的眼眸,感受到其中的驚訝慢慢變成了鄭重,“這是對你的不尊重,更是對我張鈺的不尊重。若你這般潛龍在淵的大才都可說是‘何德何能’,那我張鈺豈非還不如那些雞鳴狗盜之徒?”
“這……”
“公子!”亭外的韓龍喊道:“若公子不如雞鳴狗盜之徒,那韓龍豈不是——”
“閉嘴,我就是勸勸子龍兄,你瞎摻和啥。”
韓龍摸著腦袋笑了笑,接過了張鈺扔來的桃子也吃了起來。
趙云看著眼前的少年郎,心頭一時思緒紛涌、如空中翻滾的云浪。
相處不過短短半日,可竟已像是相知多年的老友般熟稔,他明明是個年歲尚幼的少年,卻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沉穩(wěn)。他行為舉止看似不受拘囿隨性自然,卻又給人恰到好處的尊重。
他的心誠摯良善,同自己所向往的仁義之主如出一轍。在談到那些流民之景流露出的憂慮和傷感連自己都為之動容,也許這就是黎明百姓對他喜愛稱頌的原因。
同他相處的時光自如自在,言談又頗為投機,更隱隱有幾分聞弦聲而知雅意的默契感。從他口中時不時冒出的幾句發(fā)人深省之語,也著實讓自己佩服不已。
還有這樣貌,這氣度……
可惜,他終究年紀還小,又只是商人之子。
若自己能遇到同他這般賞識自己的明主知己,那便是肝腦涂地又有何妨?
“不知子龍兄對當今天下有何看法?”
張鈺不知道趙云的想法,動手剝了兩個葡萄丟進嘴里,酸甜汁液從唇齒間流入喉中,沁人心脾,滿足地扭過頭去問道。
“云只是一介草民武夫,又怎么好對這般大的話題品頭論足呢?”趙云謙遜道,“其實,我倒是更想聽聽玉郎你的見解。”
“鈺只是一介布衣白丁,又怎么敢對這般大的話題評點妄議呢?”張鈺一副傲嬌樣。
趙云無奈笑笑道:“若說這天下如何云不敢言,云只知道這常山百姓的生活并不如意。
云沒什么別的本事,但也愿憑著這一身武勇,帶著大家伙兒們守得家鄉(xiāng)和平安定就好?!?p>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張鈺站起身,緩緩抖抖衣袍的褶皺,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子龍兄休要瞞我,以你的本領(lǐng),就沒有更遠大的志向么?
常山的百姓生活堅忍,世上的常山又何止一處。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芻狗何其多也!
如今奸臣禍亂朝綱,皇室聲威不振,割據(jù)軍閥混戰(zhàn),百姓民不聊生…亂世已然將啟。
好男兒志在四方,子龍兄這般高絕武藝,如同等待風起的鯤鵬,待時機到來必可扶搖直上、揚名四海、兼濟天下,又怎會甘愿做個守家的燕雀呢?”
趙云聽得眼神越來越亮,語帶尊敬道:“玉郎聰慧,今云知矣。
云確有為這天下舍身之心,也有一腔報國熱血,只是這天下方才紛亂,各方諸侯何人可算仁義明主著實難料,故云至此仍在觀望?!?p> “仁義明主,怕是天下都難得……”我那舅舅到底是不是,還得日后見了面才知道。
“若在河北,堪為人主之人也無非兩處——白馬公孫瓚,勃海袁本初,從百姓風評和武人傾向來說,子龍兄想必更偏向白馬將軍吧?!?p> 袁紹雖是出身名門,四世三公袁家子弟,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可說到底是士人階層,是金字塔塔尖的那一撮人,他不接地氣。
在更多平民眼里,尤其是河北邊境,白馬將軍威名遠勝一個四世三公的名頭。
太尉是誰,大司馬何人,司徒家有沒有美女,都不重要。他們只知那野蠻殘忍的胡人進犯來襲時,唯一的依仗便是白馬義從的戰(zhàn)袍、公孫家的屠刀。
“正是如此!可公孫將軍勇武殺伐之性太重,大義具備但缺乏仁德,動輒屠部滅族、血流漂櫓,同云的理想有悖,所以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不知公子可有教我?”趙云徹底服氣,也站起身一本正經(jīng)地求教道。
“子龍兄看我這劍亮否?”
趙云不知何意,看著張鈺手中的寶劍認真道:“劍身鞘柄渾然天成,劍鋒銳利又無肅殺之意,稱的上神兵利器。”
“那現(xiàn)在呢?”說著,張鈺將寶劍放入劍鞘中。
“隱入劍鞘,自然不知?!?p> “嗡!”張鈺將劍拔出,“如何?!?p> “出鞘一剎,鋒芒驚心。”
“噗!”張鈺將劍深深插入亭外泥土里,再拔出,劍身已經(jīng)被土覆上,光澤不再。
“才能就如利劍,找到合適的主公,一個可以人盡其用、能盡其才的主公,才能發(fā)揮出、甚至更超出人才原本的能力。
如果擇主不慎,那么不光才能得不到展現(xiàn),反而可能消沉下去,明珠蒙塵。
亂世當用重典,單純的仁義在這樣一個殘酷到易子相食的時代恐怕會寸步難行。以鈺愚見,一味在這亂世之中追求所謂仁義之主,有些舍本逐末之嫌。
管子曾云,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只有百姓吃得飽活得下去了,你才能和他們講什么是禮,什么是仁。而靠仁義,非是終結(jié)亂世之大道!
仁義近乎小恩小惠,那是我這平庸之人也能做的事,是一種應(yīng)在世間普及的價值觀念,是所有普通人也應(yīng)該具有的品質(zhì),而不是判斷一個好的君主的標準。
愚以為,判斷一個人是否是明主,尤其是大爭之世,重要的應(yīng)當是他的能力,他的志向和人格。
鈺心中的主公,應(yīng)是雄才大略、南征北戰(zhàn)、廓清寰宇的英雄,以雷厲風行之勢平定亂世才是對百姓最大的仁慈。
仁義…則是天下安靖之后該行的事了。”
一席長論說罷,趙云凝眉沉思,久久不語。
“鈺此來常山還有些瑣事,改日再與兄長一敘,望兄長莫怪?!备孀镆宦?,張鈺帶著韓龍走出了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