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空露出魚肚白,已是黎明向早時分。小春借著微弱的光線,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坐在一株百年老樟樹下,渾身衣衫早已被盛夏的絲絲暑氣蒸干,只是在這深山清早,卻還是有些涼意。
小春還未從師父狠心斷絕關(guān)系的苦楚中抽身出來,此刻只覺得腦袋昏昏的,一點精神也沒有。坐了小半個時辰,東方更加亮了,小春卻在耳邊聽到幾聲細細的呼喊。
“救命啊,救命啊……”
這聲音幾乎微不可尋,只因早上山中靜謐,才落入他的耳中,乃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這音色……分明就是程棠。
小春連忙起身,便見此地原來是一片樟樹林,而他所在的位置,乃是一個地勢頗高的小丘之上,恰恰瞧見不遠處,程棠艷紅的一身衣服在滿眼青翠的山中跳動。在她身后,兩人身著紅衣,更加耀眼醒目,卻不知是何方神圣。
三人一前一后往小春的方向跑來。
小春眉頭一緊,心中計較開來:“我武功低微,又全無半點內(nèi)力,這臭婆娘也不過是個嬌小姐,即便我二人聯(lián)手,以二敵二也不見得能占到半分便宜。這英雄好漢還是不當為好,把我自己這條小命也搭了進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值?!?p> 想到此處,小春二話不說鉆進林中,在一棵三人抱的樟樹后躲了起來。
不多時,三人已從丘下鉆了出來。少了荊棘碧草的阻隔,那紅衣二人身形更加迅速,為首一人腳下運動,恍如踏風一般,一個翻身已縱至程棠身前。小春瞧了仔細,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此人不是血刀七衣的錢老大,又是誰!
錢老大已開口罵道:“他奶奶的,你這小丫頭片子看著不大,真他媽能跑,害得老子追了整整一宿,腸子都要累吐了!”
“你們是誰,為什么要追我?”程棠叫道。
“我們是誰?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又是誰,為何會在嗜血峰下出現(xiàn)?”
“我在哪兒出現(xiàn),關(guān)你何事?”
錢老大眉毛一抖,來了興致:“喲,小丫頭還挺辣!你若在別處出現(xiàn),我才懶得管你,可你在我血刀門出現(xiàn),我們就不得不管!”
“你們是血刀門的人?”程棠狐疑地將幾人上下打量,“不對,血刀門的人都是黑衣服,與你們的穿著大為不同!”
一聽這話,錢老大登時大跳起來,喝道:“好啊,你連我圣仙門中的弟子穿什么衣服都清楚,看來我沒猜錯,你必是中原武林派來,到我圣門打探消息的奸細!老三,咱們此行上山,本是為了求圣主給老二治傷,再者,求他老人家重新收我們?nèi)胧ラT??墒钱斈曛拢ブ髦慌虏粫p易放過,若抓了這個奸細作見面禮,事情可就要好辦多了!”
小春聽了這番話,才明白血刀七衣為何會在此出現(xiàn),想來黃山之上,許老二中了谷黑雄的軟香散,后來強行運功,如今必是毒入肺腑,半截身子進了鬼門關(guān)了。錢老大等人沒有辦法,只好冒險上圣仙門求救。
小春心道:“那莫老怪設(shè)套讓我們鉆,這臭婆娘說要走小路,好巧不巧給避開了。誰想那頭又碰到這幾個紅衣鬼,看來是這嗜血峰煞氣太重,叫我們必有一劫?。 ?p> 此一番計較,耳邊已聽鹿老三道:“大哥說得有理。這小娘兒們害咱們累了一宿,真是可恨!等把她獻給圣主后,必得求他老人家交予我發(fā)落,我非要把她兩條腿生生掰斷了不可。”
“你敢!我爹是點蒼派掌門,你們要是敢動我一根寒毛,我一定讓我爹殺光你們這些歪門邪道!”
程嘯山的名頭一祭出來,確實嚇了二人一愣,想來此人的江湖地位確實非同一般。
“你是程嘯山的女兒,有什么證據(jù)?”呆愣半晌,錢老大滿臉狐疑道。
“是就是,還要什么證據(jù)。你不信就動我一下試試,有你好果子吃!”
那錢老大不待怎樣,鹿老三已是擼了袖子上前,斜眼歪鼻道:“你這小娘兒們,嚇唬誰呢!程嘯山的女兒又怎么樣,把老子惹火了,照樣宰來下酒!”
說著把刀一橫,就要朝程棠砍去。
程棠在地牢中關(guān)了數(shù)日,體素早已不如平常,又經(jīng)過一夜奔跑,眼下哪有半點力氣抵抗,只能大叫一聲。然而等了半天,卻沒有刀光閃落,睜開眼卻見錢老大攔在跟前。
“老大,你攔我做什么?”
“不管這丫頭說得是真是假,涉及到點蒼山,還是要慎重些!”
“慎重什么?這深山老林的,鬼才知道是我們下的殺手?!?p> 錢老大搖頭道:“這丫頭到嗜血峰來探聽消息,保不齊就是點蒼派的主意,她要是死在此處,咱們圣仙門可還脫得了干系?”
“點蒼派又如何。程嘯山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人,咱們只要往這深山老林里一躲,他武功再高,也拿我們沒辦法?!?p> “區(qū)區(qū)一個點蒼派自然不足為懼,可是程嘯山現(xiàn)在位居七重閣‘拳’字號,乃是八大派頭一人。八大派那點規(guī)矩你還不知道嗎,哪一家在靈雀山莊的排名最靠前,便以哪一家為首。二十年前‘除魔之師’血洗我圣仙門,是少林派打頭,不正是因為渡難那禿驢乃是與雷神齊名的人物!”
“你說這些,與我殺不殺這丫頭有什么關(guān)系?”
“自然有關(guān)。點蒼派既已為八大派之首,咱們與點蒼為敵,便是以八大派為敵。二十年前的那場滅門之禍,你我皆是親身經(jīng)歷過,難道還想再來一遍嗎?”
說起當年慘禍,那蠻橫不可一世的鹿老三才收了鋒頭,卻又道:“殺不得動不得,難道白追了這一晚上,現(xiàn)在竟要把她放了不成?”
那錢老大沉吟半晌,道:“先抓回去,交給圣主處置!旁的咱們也管不了,先求他為老二治傷,才是正經(jīng)。”
鹿老三哪有不允,答應一聲就要動手,此時只聽林中一聲大喝:
“住手!”
“誰?”鹿老三卻是第一個叫起來的。
話音未落,錢老大早已閃動身形,循著聲音來到小春跟前,滿臉驚懼陡然變成一臉惡寒。
小春哪里曉得他動作這么快,本想裝程嘯山嚇唬幾人一番,大驚之下竟揮手道:“錢老大,好久不見!”
“竟然是你!”錢老大驚而轉(zhuǎn)怒,“好小子,那日在黃山之上,老子一不留神著了你的道,害得我躺在床上足足養(yǎng)了一個月,險些落下個殘疾。今日老天有眼,叫你送上門來,我非得要了你的小命不可。”一席話說完,錢老大早已咬牙切齒,側(cè)身抽刀朝小春砍來。
小春一聲驚呼,一個大踏步后躍驚險避開。還未站定,那錢老大又是點動刀尖,一招“月落星河”再次凌厲襲來。小春如何不識,這分明是沖靈刀法中的招數(shù),當下一愣。
“閃開!”程棠大叫一聲。
小春回過神來,連忙后仰側(cè)身,倒也輕松避開。
那錢老大好不吃驚,那日在山洞之中,他招招致命,這小子卻每招都能驚險避開。當日只當是巧合,如今看來,他對自己的刀下身法倒像是了如指掌一般,避也避得信手拈來,不驚疑道:
“小子,你分明武藝平平,可為何我偏偏傷你不得?”
小春心道:“你傷得了我才有鬼,這三十三路刀法我記得爛熟,從你揚刀起我便知道你要使什么招式,雖無內(nèi)力可以抵抗,輕松避開卻難不倒我!”
心中如此想來,嘴上卻是笑道:“你這人好不知羞,自己本事差,還有臉問別人!”
話音未落,便聽耳邊呼嘯聲聲,原來程棠趁鹿老三走神的功夫,已將偷偷將隨身的鞭子解了下來,接連三鞭,便將鹿老三抽得滿臉血痕,當下痛叫不止。
“你個臭婆娘,竟敢偷襲我,我今天非將你撕碎了不可!”一面說一面躲,一面又從身上抽出佩刀,要與程棠拼個你死我活。
程棠見狀,心中不由一喜,忙將鞭子一甩,細鞭已將那鋼刀纏住。原來這鞭子乃是牛皮攙著鋼絲鑄成,非一般器具可斷,倒是那鋼刀被纏得死死的,程棠使勁一拽便脫了手,朝小春的方向飛去。
小春未等到程棠一句“接著”,早已將那大刀執(zhí)在手中。
他本是喜刀之人,追隨趙綽、楚云天二人學的也全是刀法,此刻有刀在手,即便內(nèi)力全無,也有了七八分底氣。
“小子,你以為你弄把破刀在手上,就能勝得過我嗎?”
小春眼皮一拉,癟嘴笑道:“錢老大,你可真是健忘。上次在黃山發(fā)生什么事兒來著,我想想啊……啊,對了對了,你是不是被砍了一刀,輸?shù)霉芪医械鶃碇???p> “你放屁!誰管你叫爹了……”
“誰搭腔就是誰唄!”
“你……你……豈有此理!我今日非把你這狗雜種剁成肉泥不可!”說著,又是舞動狂刀,刀刀鋒利朝小春砍去。
此人武力倒也不弱,只是想來多年無人指導,沖靈刀法這般驚覺的武藝,被他使出來也只是稀松平常。小春有些松懈,心道:“老子兩手空空都能應付,如今有刀在手,還不打得你落花流水。”
小春如何知道,錢老大雖在武功招式上難奈他何,可是若論內(nèi)力耐力,卻是遠勝于他。二人一個砍一個躲,十余招便過去了。錢老大自是每一招使出來,都被小春提前察覺,巧妙躲過,難奈他分毫。只是這般斗下去,錢老大的殺招仍是刀刀奪命,小春卻已是精疲力竭,一個后躍不慎,右臂便“豁”地被拉開一個口子,樸刀脫手落地,兩寸寬的傷口登時鮮血如注。
“媽呀……”小春殺豬一般叫了起來,疼得齜牙咧嘴。
那錢老大好不解氣,輕蔑一笑,趁熱打鐵翻身一挺,一招“大雁高飛”又朝小春殺來。此招乃是沖靈刀法當中一招,小春自然識得,只是眼下瞧著卻是腦中一驚,只覺得漏洞百出,渾然不復初學時的震驚詫異。
正出神,耳邊傳來程棠一聲大呼:“小雜種,小心!”
小春這才反應過來,忙是后躍飛身閃避。那錢老大只當他要躲開,愈發(fā)乘勢而上,殺招襲來。小春心中好不震驚,心中狐疑卻又不敢確信,鬼使神差一般俯地拾刀,執(zhí)在左手。
那錢老大尚未反應過來,小春手中刀已如靈蛇出洞般迂回斜引,但聞刀尖閃動,嗡嗡作響。
“噗!”
一聲悶響,長刀正中錢老大胸口,足足楔入兩寸之深。
“你……”話未說完,錢老大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鹿老三本與程棠斗得不可開交,見此情景,早已飛奔過來,聲聲痛呼:“老大,老大……”
小春驚愣在一旁,腦子一片空白。想他長到十七歲,雖是好事沒做過一件,但毆殺人命的惡行卻也萬萬不敢犯下。而眼下,錢老大卻被他砍倒在血泊當中,嘴角滲著鮮紅的血跡,怎叫他不心驚!
這時只聽遠處有人大喊:“老大,老三,你們在哪里?”
小春尚未回過神來,已被程棠拉著鉆進了樟樹林中,邊跑腦中邊回憶:剛才那一招是……
斷弦聽雨——沖靈刀法第三十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