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雀歡稀里糊涂的就被帶著往正殿走,路過偏殿的時候,沈雀歡聞到了殿中傳來的刺鼻醒腦香的味兒,忍不住就朝那邊望了一眼。
偏殿里支了一張碩大的回形桌,桌子里外面對面坐著五六十號人,這些人大多數(shù)都在噼里啪啦的撥著算盤珠,還有四五個丫鬟在燒醒神草,她聞到的那股味兒就是這草燒出來的。
她從未見過這樣繁亂又這樣嚴(yán)肅的場面,每個人都好像繃著一根弦,仿佛稍一懈怠,弦就會順帶著把自己脖子給抹斷。
白前笑著說:“這是咱們朋來總號的賬房伙計,三四天沒合眼了,年末的當(dāng)口都是這樣的情形。”
沈雀歡聽著不由發(fā)出“嘖嘖嘖”的贊嘆,一間總號的賬房伙計就有這么多人,天下的錢都讓他們給賺走了。
兩人一前一后的往正殿走,繡著十色錦鳥朝鳳圖的門簾子被兩個一模一樣的丫鬟掀了起來,一張滿繡山水屏風(fēng)出現(xiàn)在沈雀歡面前,沈雀歡兩條腿立刻釘住了似的,這屏風(fēng)上的繡線是實實在在的金絲銀線,鑲嵌屏風(fēng)的架子都是青玉打造的,這三丈高五丈長的大屏風(fēng),簡直就是一座巍峨的大金山吶。
白前瞧著沈雀歡那表情,忍不住偷笑:“三小姐,王爺還在里頭等您呢?!?p> 沈雀歡說“好?!?,眼睛卻依依不舍的沾在屏風(fēng)上,白前搖著頭,等她眼睛收回來了,又被墻上掛的,桌上擺的,百寶閣上放的東西給吸引了。
等白前帶著沈雀歡穿過正殿大堂,推開偏廳屋門的時候,祁霖玉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怎么去了這么久?”
祁霖玉坐在血紅色狐皮座榻上,穿著一件海棠紫袍服,桌角堆著一大摞賬本,瞧見倆人后,用毛筆末端不耐煩的敲了敲手邊的茶碗,意思再明白不過。
白前急忙跑過去,在一尊雕花鏤空炭架上拿起茶壺,為主子的茶碗里添了水。
祁霖玉頭也不抬的問:“你不用照應(yīng)偏殿嗎?”
“???”白前額頭上冒出汗來,想要走,卻又不確定的問了句:“小的叫以春進(jìn)來伺候?”
祁霖玉這才在沈雀歡身上瞄了一眼,不耐煩道:“不用了,三小姐會看著辦的?!?p> 沈雀歡瞪眼,我?我看著辦什么?
白前的眼角直抽,給了沈雀歡一個“萬事小心”的眼神,就退出去了。
沈雀歡愣在門口,半天都沒回過神兒來。
可是回過神來,又覺得屋子里氣氛實在詭異,祁霖玉似乎忘了她還在屋里。她不好意思的問靖安王:“王爺,您叫小女過來……”
祁霖玉好似很忙的樣子,頭也不抬的道:“甫占不在,你給我守兩天門兒吧?!?p> 守門?這話是怎么說的?且不論他這院子里進(jìn)進(jìn)出出何止百號人,就說墻外樹林子里的那些……
她正蹙眉計較,冷不防被祁霖玉捕捉到了神色,只見他停下筆冷著臉,涼涼的問:“不樂意?”
“不不不不……”沈雀歡露出了一個極為識時務(wù)的表情,“您幫了我這么多,我為您分擔(dān)效力是應(yīng)該的……”
祁霖玉收回冷眸,扔給她一句:“長儒一時半會兒也脫不了身,你就在這兒呆著吧,只要別吵到我,做什么都行?!?p> 這么簡單?沈雀歡不相信,但祁霖玉馬上算盤賬本的忙了起來,再沒搭理她。
原來他真的是要自己來當(dāng)護(hù)衛(wèi)的。
心里腹誹:果然應(yīng)了那句老話,錢多了睡覺都不安生,這個靖安王表面越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越是惜命的厲害,已經(jīng)有二三十個暗衛(wèi)效力了,可近身護(hù)衛(wèi)一走,還是覺得哪兒哪兒都危險。
有錢有什么好的,還是無錢一身輕……
念頭剛起,沈雀歡又想起了天香樓那件事,但她不想這么快就在太子面前露臉,不如把天香樓低價盤下來……京城的房價到底貴不貴呢?要是真把長儒和自己的錢全搭進(jìn)去了,日子恐怕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好過了……這么看來,有錢其實也挺好的。
這些天發(fā)生的事太多了,沈雀歡難得靜得下心來好好想一想,于是也隨遇而安的占了廳中一隅,屈膝抱腿的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坐下來又覺得口渴,自己尋了個杯子去那炭籠上倒水,喝了水又覺得肚腹空空,好在小幾上擺了好幾樣點心酥果,還有她最喜歡吃的栗子……不過這栗子是椒鹽熏煮的,沈雀歡很可惜的想,要是烤栗子就更好了。
祁霖玉卻是真的很忙,四國一百七十七家商號,四十九家票號,還要兼顧著鏢局和漕司,其實每年他也沒有忙成這樣,這些事都是孟益做的,他只象征性的翻一翻最后的總數(shù),可孟益這小子臘月初接到媳婦兒的書信,說是有了身孕,就撂下一大攤子事兒奔媳婦去了。
孟益一直巴望著有個閨女,他臨行前還給祁霖玉留了字條,說是做夢夢到了蝴蝶。
過了十五,祁霖玉還要替榮王四處拜年,邯州、巾州、衜州走上一趟馬上就到年關(guān),還有那些文人騷客的宴請,想想都能把頭給想裂。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時而有賬房過來給祁霖玉送單子,茶爐上的水被丫鬟添了三回,熏爐里的竹泉香也燃盡了,祁霖玉才得空從帳目里抬起頭,無意朝沈雀歡看去一眼。
她穿著一件素凈的蜀紋羽紗裙,外頭罩著掐金邊兒黑色棉甲,領(lǐng)子上墜著薄薄的一層絨,耳朵、脖子、手腕上頭依如往常的空無一物。
一個千金大小姐,連斗篷都不穿就出來了,她就真的不怕冷嗎?
祁霖玉目光正要收回,卻在她裙角的地方停了停,地上放著空空的兩只夾棉繡花鞋,再往上瞧了瞧……嗬,她竟兩腿盤坐在圍椅上,著了棉襪的腳都露到裙子外頭來了……不過她看什么看得這么出神?嘴角都不自覺的翹了起來。
這時,廳門外頭傳來丫鬟以春的聲音,祁霖玉收回心神,傳了她進(jìn)來。
以春進(jìn)屋后第一眼就瞧見了沈雀歡,像是嚇了一跳似的,不過她馬上就緩過勁兒來,走到祁霖玉面前稟道:“王爺,老王爺那頭派人來傳話,說是留了長儒先生在他那吃飯,讓您這邊不用準(zhǔn)備了。”
祁霖玉微點了頭,表示知道了,以春剛要退下,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沈雀歡問道:“你餓不餓?”
以春渾身都是一僵,她家主子什么時候問過別人餓不餓?還是用這么客氣的語氣?
沈雀歡看《俠林傳》看的入迷,朝祁霖玉擺了擺手:“不餓不餓?!?p> 以春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心想,這人是誰啊,竟敢如此藐視王爺?
祁霖玉那頭更是反常,竟吩咐她:“飯點兒往后移半個時辰?!?p> 這是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