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盟日期已到,各國君主紛紛駕車起行,趕往渭水洛水兩大支流匯入黃河時的交接平原,孟津渡。
太陽還沒有升起,大河兩岸連綿不絕的山脈如同錦緞般蜿蜒和燦爛。
滔滔河流從漠漠云中南下,一瀉千里沖到洛水桃林塬,過蒲坂,越函谷,包砥柱,吞三門,隨之在廣袤的山塬間鋪開,浩浩蕩蕩向東而去。
這“河包砥柱,三門而過”便是大河東折處最為不可思議的神奇造化。
大禹治水,舉凡山陵當水者,皆鑿通水道。河阻砥柱山,大禹便從兩邊破山通河。中央主峰孤立水中,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在水中猶如通天一柱,人皆稱為砥柱山,這便是‘中流砥柱’的來源。
大河從砥柱兩邊分流,中央砥柱與兩邊的山峰便如大河的三道大門,時人稱之為三門。
孟津渡的清晨分外壯美,浩淼水面在火紅的天幕下金波粼粼。一輪紅日涌出水天相接處,山水風物頓成朦朦紅色剪影,蒼茫葦草翻滾著金紅的長波。
函谷以東,便是洛水和渭水在漫長歲月中沖積成的莽莽荒原。一眼望去,兩岸葦草茫茫,杳無人煙,惟有一座古樸雄峻的石亭在葦草間時隱時現。
在這座石亭四周,魏國最近才派人來修葺了一番,填土,除草,起臺,將莽莽荒原分割出不大不小七塊彼此相連的行轅區(qū),而各國君主會面時的總帳則臨江而設,處在河流的上游,山塬的頂峰,有登高遠望之意。
七面各色大纛旗迎風招展,二百余輛魏國兵車組成環(huán)形車陣圍繞著行轅總帳,環(huán)形兵車的中央,由八輛兵車排成一個巨大的轅門。轅門入口處,七排七色持戈甲士列成縱深甬道。連綿不斷的各式軍帳、戰(zhàn)車、幡旗、矛戈結成的壯闊行營,環(huán)繞水面形成一個巨大的弧形,悠揚沉重的號角伴著蕭蕭馬鳴此起彼伏。
道中紅氈鋪地,直達總帳深處??値と肟谔幱幸环綐逢犆C然跪坐,守鐘抱器,端嚴異常。
六國君主都按時早早地來到孟津渡,并入住進魏國已經安排好的各國行轅,現在就等會盟盟主魏惠王的到來,鐘聲過后才能放列國游客士子們進去。
如今的戰(zhàn)國,魏惠王依舊是天下霸主,其鼎盛時期府庫中盡收九州財貨,以李悝吳起帶動變法強兵,將魏武卒打造成令列國聞風喪膽的騎兵精銳。
齊楚兩國相繼變法,而后和魏國并列為三大強國。
嬴過此行只帶了白起和裴允人,因為尚賢居的生意總得有人照應,黎昧實在是走不開,所以錯過了這次盛況。
景監(jiān)領著三人和各國游客士子都在行轅區(qū)外等候,卻遲遲不見傲慢自大的魏惠王出現,裴允人性子有些急,嘴里咕噥咕噥抱怨起來。
嬴過并沒有理會她,而是盯著孟津渡口江邊上一位美艷王妃的背影出神,那人就是他曾經夢到過無數次的化蝶,如今的趙王妃。
化蝶久久凝望著波瀾不驚的江面,似乎是在朦朧的迷霧中極力尋找著那兩只蝴蝶,它們曾在這里相遇,相識,相知,而如今變得那么遙不可及,不由眼角泛起淚花。
就在少女默然轉過身來的一瞬間,目光和行轅外的少年交疊在一起,兩人用眼神追逐著眼神,引一睇眸光,勾著乎乎一瞬,化作脈脈暗流。
趙王妃淚如雨下,嬴過兀自神傷。
允人不經意間察覺到身旁的嬴過和行轅中的王妃有諸多異樣,她看到一人帶著淚,一人受著傷,久久地愣在原地,無法動彈。
而此時,一位挺拔高貴的中年君王朝著趙王妃走去,牽起她的手回到‘趙’字旗下面的行轅。
緊接著,轟隆隆一輛光彩閃爍的青銅王車在三千鐵甲騎士之后轔轔駛來,徑直穿過行轅大門,停在魏國行轅區(qū)。
奪目耀眼的魏惠王從六尺高車中走下來,朝山塬處看守總帳的上將軍龐涓揮了揮手,入會鐘聲頃刻響起,行轅大門敞開,各國游客士子一擁而入,并在面朝各國行轅區(qū)指定的位置上落座。
魏惠王在兩名侍從的扶持下走上總帳高臺,拿著一紙書文,昭告天地,岸旁的古亭中擺放著三牲祭品,七國會盟正式開始。
緊接著上將軍龐涓氣勢高昂地走上去宣喻國書:
“六位國君,龐涓既蒙魏王委做七國會盟特使,自當代魏王向六國之君闡釋此次會盟主旨,并進行大要磋商。魏王以為,方今天下,周室衰微,諸侯紛爭,弱肉強食,春秋時期的一百多個大小諸侯已經減少到三十余個。而這三十多個諸侯國,實在是由七大戰(zhàn)國主宰乾坤。自春秋以來,天下兵連禍結業(yè)已三百余年,魏王體恤天下蒼生,披肝瀝膽,謀劃天下和平之道。道在何方?就在這七大戰(zhàn)國會盟定天下?!?p> 說到這里,六國君主的眼睛一齊盯住了龐涓和魏惠王,凜凜生威。誰人的心里都清楚,戰(zhàn)國紛爭,弱者淘汰,強者生存,何來謀劃天下和平之道,不過走過場泛泛而談罷了。
龐涓對六雙震懾天下的目光并沒有在意,繼續(xù)從容道來:“七國定天下,如何定法?大要有二:其一,七國盟誓,互不為敵,永不犯界;其二,對其余三十余個諸侯小邦,劃定各自勢力圈,圈內小邦由宗主國吞并,他國不得干預;若宗主國三年內無力吞并,則任他國吞滅。如此兩條之實施,可保天下納入王道,永久和平?!?p> 龐涓嘎然而止,有頃,魏惠王四顧笑問:“本王之意,諸位以為如何?”
緊接著,各國行轅內人聲鼎沸,六大國君臣爭論不休,對他們來說,這確實是利益均吞,公平的買賣,而沒有資格前來會盟的小國,只能是刀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半餉功夫,六國國君依次點頭答應,然后七國青藍武會正式開始、、、、、、
七國分別將選定的入賽人員名單交到上將軍龐涓手里,進行年齡核實,因為武會有規(guī)定,參賽者必須在二十歲之前。
然后將寫有編號的三十五只小竹簡放在木盒中,讓參見武會的選手入場抓鬮,抽完編號后,通告比試規(guī)則。
抽到一號者,直接進入第二輪,然后從頭到尾依據名次,前一號與后一號上場較量脈術,可以使用戰(zhàn)國以來出現的所有脈術,并且場上生死自負。
抽簽完畢,七國場中三十五人紛紛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小竹片。
上將軍龐涓上前一步,厲聲問道:
“抽到一號者是何人?請舉起手來?!?p> 場中立刻沉寂下來,都想看看是誰有這么好的運氣。
就在此時,嬴過站在參賽者中顯眼地慢慢舉起手來,亢聲回答道:
“秦國,嬴過”
整個青藍武會現場,從君王到臣子,再到萬千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格外引人矚目的俊逸少年嬴過,一瞬間響起熱烈的喝彩聲。
因為有時候,運氣本身也是實力的一種。
高臺上的龐涓萬分震驚,眼睛微微瞇起,不可思議地盯著已經束起發(fā)髻,書生模樣的嬴過,猛然間開口:
“嬴過,你居然沒死?”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所有人震驚,紛紛不解龐涓何意,目光有一半已經移到他的身上。
龐涓立馬察覺到自己失語胡言,狡猾地接上后話:
“看來是我認錯人了?!?p> 聽見此話,場面立即緩和許多。
嬴過對待好人自然會好上十倍,但若遇上奸人,他也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悻悻然開口反駁道:
“上將軍眼力好的很,你沒有看錯,我就是你一直想要除掉的秦王孫,嬴過。”
場面頃刻間沸騰起來,一時失去控制,龐涓此時恨不得挖個地道鉆進去。
魏惠王怒火中燒,一把將龐涓拉下臺,輕聲呵斥道:
“我大魏國的顏面今日讓你給丟盡了?!?p> 接著,魏王自己站上臺,親自主持這場青藍武會。
嬴過雖然知道一切都是魏王在背后指使,但他行事有度,見好就收,立即不再開口,站立場中,儼然一個風度翩翩的高潔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