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xué)第一個學(xué)期結(jié)束那天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雪很大很厚,路上有結(jié)冰,子默拄著拐杖小心地走著。路滑加上自己身體不平衡,走得背脊上都出了汗。此刻她竟有些想念江宸。他要是在,自己應(yīng)該不會這般吃力。但隨即又被另一個自己臭罵了一頓,罵自己沒骨氣。好不容易挪到車站,竟在臨上車那一腳差點摔個底朝天,幸好有雙手及時扶在了她的腰側(cè),她才穩(wěn)住。扭頭說了聲謝謝,可看清那人后,微怔,腰側(cè)也忽然間發(fā)起燙來,隔著厚厚的棉服都能感覺到。一直到落座,那雙手都護在她腰側(cè)。
三站后,最后一排空了出來,季饒帶著她坐到了那里。熟悉的車,熟悉的位置,熟悉的人,一切都是熟悉的,恍然間子默覺得好像回到了從前,可一旁窗縫吹進來的冷風(fēng)吹散了她的恍惚,除了臉冷,就是手冷,腳也冷。
季饒默默地脫下手上的手套,合起來放到她手邊,說:“戴上吧?!?p> 子默推了推,說:“不用了,我不冷?!?p> “手都冰了,還不冷?!?p> “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的。摸起來冰,但不冷?!?p> “一年四季都是冰的說明身體本身就體寒,不知道保暖,還在這兒逞強?!奔攫埍緛硐脒@樣說的,可他沒說,只是靜靜地拿起手套把它們套在了子默手上。自小子默就愛吃冷飲、涼的東西,冬天也不好好穿衣服,竟要風(fēng)度不要溫度,帽子、手套這些從來不戴,幸好對圍巾還算熱愛,但那也只是出于裝扮的目的,而非保暖,以前季饒為此說過她好多次,但她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從來不當(dāng)回事。今天倒是穿的像個冬天的樣子,只是手套依舊沒有。剛才在車站,他本來是要去另一個地方的,看到子默在等車,便在一旁等著看她上車,不料她上車差點摔倒,便匆忙上前扶她,本想著扶她上車落座后自己就下車,可就在那短短的一分鐘左右的時間里,他決定坐車回家。
他又給她戴手套了。記憶中,戴手套是他們的開始,也是子默最美好的回憶之一。她冬天是不愛戴手套,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戴手套就是希望他給她戴手套。每次只要他把他的手套戴在她的手上,她就覺得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握住了未來,握住了自己那顆不安的心。可剛剛,曾經(jīng)那些美好的感覺都消失了,有的只是不知道是該脫下手套還是繼續(xù)戴著的彷徨。
楊子謙的電話來的及時,緩和了有點微妙的氣氛。下雪路滑,楊子謙擔(dān)心路上不方便,要來學(xué)校接她。子默跟他說季饒也剛好回去,同路,所以他不用來學(xué)校接她了,她已經(jīng)在車上了。子默說季饒也回去時心里并不十分確定,她只是猜想他可能要回去。她跟楊子謙說的時候,朝季饒看了一眼,有點求證的意思,見他并無異議,心里小松了一下。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說話一點都不會尷尬,現(xiàn)在卻不是,不說話,便陌生的可怕,那感覺難受極了。比這更難受的,是在這個時候接到江宸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要她上下學(xué)路上走路坐車都格外小心,雪天的路很危險的,他在那頭囑咐這個囑咐那個,說了好多,子默覺得他太啰嗦,可能跟此刻氛圍也有關(guān)系,她帶火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病患了,我自己會注意的,OK?”自顧掛了電話。接著耳邊飄來季饒的話:“江宸真的很關(guān)心你。”子默深深地喘了口氣回道:“關(guān)心?是很關(guān)心。你要不要也體驗一下這種關(guān)心?”“他的關(guān)心是對你,換個人,就未必了?!薄澳阏孢@樣想?”“難道不是這樣嗎?”胸口要被堵死了,子默努力忍著不讓自己哭,她不知道還要說什么來繼續(xù)這個話題,他好像把路都封死了,她只有承認(rèn)他的認(rèn)知好像才可以走出去??伤邮懿涣诉@樣的方式,也不想承認(rèn)他所謂的認(rèn)知。
車一到站,還沒充分停穩(wěn),子默就急匆匆地起身,無奈身體不平衡,剛起身就被汽車一晃給晃到了季饒懷里。季饒本想扶著她,她負(fù)氣地推開,跌跌撞撞朝著車門走去,季饒在身后不斷地說著“你慢點慢點,小心小心……”,可子默壓根不理會,一心只想快點下車。一下車,就看到楊子謙在車站一旁站著,等她。看到她爹那剎那,子默終于沒忍住,哭了。楊子謙一看她哭了,急忙跑到她身邊,問道:“怎么了怎么了?”邊看著子默邊眼神詢問跟著下車的季饒?!皼]事。我冷,冷的想哭?!弊幽f著伸手抻著楊子謙的胳膊欲往前走,瞅見手上的手套,摘了下來返身來到季饒跟前,把手套往他懷里一揣,眼睛帶氣地說了句:“還你!”轉(zhuǎn)身就扶著她爹的胳膊走了。楊子謙一時也沒鬧明白出了什么事,途中扭著脖子對季饒說了句:“季饒,謝謝你送默默回來??!”季饒搖手以示不用謝。子默生氣了,他知道。他在車上跟她說話的時候就知道她會生氣。那時聽她跟江宸通電話,她掛完電話,他就莫名地心里不舒服,脫口而出的話外人聽著好像很平常,可子默聽得懂,一是源于他們從前的說話習(xí)慣,一是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她聽得懂他那句話是在說什么。站在雪地里,看著子默和她爹的身影越來越小,季饒仰天長嘆一聲,轉(zhuǎn)身搭了一輛出租,去了原本約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