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既舍當(dāng)歸

　　過堂風(fēng)吹過，門外的老樹葉子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音，像是情人間的細(xì)語。

　　謝聞端坐在內(nèi)室中，狹長的鳳目緊閉，手里握著一串檀木佛珠。

　　“我等今于佛前、聞授聲聞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記，心甚歡喜，得未曾有，不謂于今，忽然得聞稀有之法，深自慶幸，獲大善利，無量珍寶、不求自得……”

　　他以低沉的聲音誦讀著晦澀難懂的《法華經(jīng)》，神情專注得令人側(cè)耳傾聽。

　　而那些佛珠顆顆泛著暗沉的光芒，慢慢地隨著他指腹的轉(zhuǎn)動而改變位置。

　　“師傅，今日是十五，寺里煮了元宵，很可口。您快來嘗嘗！”小和尚興沖沖地端著一個碗進(jìn)了屋里。

　　“正月十五了？這么快?！敝x聞睜開眼，望著那圓如玉盤的月亮，疑惑地說道。

　　時間如白駒過隙，快得連他都來不及注意。

　　小和尚回道，“正是。今兒個時間過得很快。不過，師傅還是快快用了這元宵。不然，冷可就不好吃了?！?p>　　謝聞婉言拒絕，“我一貫不喜甜食，你吃吧！莫讓它涼了?！?p>　　小和尚聽后，便坐在了謝聞旁邊，開開心心地吃起了元宵。

　　謝聞閉上眼睛，又繼續(xù)誦讀經(jīng)文。

　　因蕭臨安重生一事，他誦讀經(jīng)文時，竟然比以往多一分虔誠與感激。

　　盡管在別人聽來，這聲音與尋常無異。

　　小和尚吃完了，躡手躡腳地進(jìn)了內(nèi)室，熟練地幫謝聞鋪起了床。

　　本來鋪了一床被子的床，又多加了一床。

　　自從去年夏天，謝聞咳血后，他的身子便不如以前。之前，雖然郁結(jié)于心，但是也沒什么大毛病。

　　現(xiàn)在卻是染上了畏寒的毛病，偏偏他還不愛惜自己，老是偷偷跑去蕪湖那等荒涼之地。特別是年尾時，他還去了好幾次。

　　小和尚實(shí)在不明白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

　　“師傅，今夜還是很冷，我又鋪了一床被子。如果不夠暖和，你就跟我說一聲?！毙『蜕写炅舜昱趾鹾醯男∈?，憨憨地說道。

　　“悟真，回去歇息吧！”謝聞摸了摸小和尚的頭，說道。

　　仔細(xì)看看，悟真也不過十二歲而已，身形瘦小。如果自己離開這里，他一個人呆在這小廟里，不知道會不會被別人欺負(fù)？

　　這樣想著，謝聞又記起了第一次看到悟真的場景。

　　男孩矮矮的，瘦瘦的，像極了一根豆芽瘦弱。衣衫襤褸，滿臉污穢，混在乞丐堆里。

　　要不是他那澄澈的眼神，讓自己想起了臨安，他肯定也會冷漠地路過。

　　他把悟真帶到這里，更多是因?yàn)槟菚r的惻隱。實(shí)際上，他并沒有用心地對待悟真。

　　可悟真卻真的把他當(dāng)作師傅。

　　他并不值當(dāng)悟真的真心相待。

　　小和尚恍若未知，笑瞇瞇地點(diǎn)點(diǎn)頭，打算走了。

　　謝聞卻忽然叫住他。

　　“如果我還俗了，”謝聞?wù)f到一半，猶疑了一下，還是接著說，“你可愿和我一起離開？”

　　悟真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澄澈又充滿了不解，“師傅，還俗是什么？我們?yōu)槭裁匆x開？”

　　謝聞耐著心解釋，“還俗就是不當(dāng)和尚了。既是不當(dāng)和尚了，那怎么可以再住在廟里呢，是不是？如果還了俗，我們就可以吃葷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離開？”

　　悟真皺著眉，“師傅要走，會帶走悟回嗎？”

　　悟回是悟真的師弟。因?yàn)樗@人慣會耍小聰明，所以謝聞向來不喜歡他。

　　謝聞?chuàng)u搖頭，“我只帶你走?！?p>　　悟真遲疑不決。他從未想過會離開蒺藜寺。在他心里，他是會在蒺藜寺呆一輩子的。

　　謝聞看著他，頗有耐心。

　　過了許久。

　　“那好吧！我跟師傅走。師傅已經(jīng)這么大年紀(jì)了，還未成親。以后我給師傅養(yǎng)老。”悟真撓撓頭，認(rèn)真地說道。

　　謝聞難得地笑了一下。

　　他這算撿到寶了？唉，這傻小子，把他放在這里，自己著實(shí)放心不了。

　　悟真這性子，耿直又實(shí)誠，不懂得拒絕別人不合理的要求。把他放在這里，雖然不會餓肚子，但是肯定會被累死。

　　“師傅，那我們什么時候走？要走了，我可得把我養(yǎng)的小烏龜放生了。但是我養(yǎng)了好久，突然放它走了，它會不會就活不了了呀？”悟真嘰嘰喳喳地說道。

　　“把它帶走就是。我家還是養(yǎng)得了一只烏龜?shù)?。好了，不要說了，這幾天，不要和其他人說起這件事，知道嗎？免得他們傷心，舍不得我們。你明日把內(nèi)室的寶劍拿去謝府。記得，一定要親自交給謝太傅?！敝x聞無奈地打斷他的話。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吩咐，他肯定會和其他人說。

　　謝聞本身就不喜歡，一大堆人痛哭鼻涕，更何況，那些人沒幾個他看得上的。

　　一旦知道他要離開，還要帶走他們最看不起的悟真，他們只怕會對悟真動歪心思。

　　畢竟，悟真實(shí)在是太單純了，對待他人又沒有防備之心，一不小心就著了別人的道。

　　“哦哦。我記住了。那我先去睡了。”悟真乖乖地點(diǎn)點(diǎn)頭。

　　謝聞滿意地頷首。

　　悟真推門而去。

　　聽風(fēng)堂又是滿室冷清。

　　謝聞望著月兒，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堅(jiān)定。

　　是時候放下了。只要你還在，我也該放過我自己。謝聞閉上眼睛時，內(nèi)心的聲音突兀又堅(jiān)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