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竹林里風(fēng)聲颯颯,疏影離合。
微微的冷意沁進衣衫,顧夏涼覺得自己有些顫抖,心里急的要發(fā)緊。
姬昳的臉就這么一寸一寸地接近,呼吸幾乎可聞,顧夏涼強做鎮(zhèn)定,腦子里飛快地想著要怎么樣自然地將姬昳推開。
“王爺?!?p> 有個聲音悠悠地自身后傳來,因為僻靜,連那個人踏在竹葉上的聲響都清晰可聞。步伐舒緩鎮(zhèn)定,完全沒有露怯,且剛才的聲音也極為沉穩(wěn),是程璟淵,顧夏涼想。
姬昳一愣,顧夏涼便順勢從姬昳身邊挪開,目光也落到忽然出現(xiàn)的程璟淵身上。
此時天色已經(jīng)黑沉,天光幽微,只能影影綽綽地看見一個大致的輪廓。
程璟淵的仍舊是一身深紫的交領(lǐng)織錦襕袍,罩一件繡如意云紋的廣袖對襟披風(fēng),雪白的中衣領(lǐng)子在晦暗的天光下有瑩瑩的潔白光彩,只是,頭發(fā)是半干著散下來,襯著白皙而模糊的一張臉格外柔和。
說起來,也不是第一次見到程璟淵這樣的衣衫不整了,只是今天有些讓人覺得不同些。
“原來是程大人。”姬昳也笑起來,程璟淵的面子,他不可能不給。
顧夏涼在心里松口氣,再向程璟淵身邊挪了幾寸,越發(fā)地覺得程璟淵還是要安全些。
這個微小的動作,姬昳自然是察覺到了,臉色不自覺地陰沉了幾分。
“就要開席了,王爺不如同下官一齊過去?”程璟淵的目光擦過天空,像是在看天色,復(fù)又低頭含笑對姬昳提議道,始終不曾將目光落到顧夏涼身上。
姬昳自然不會推諉,畢竟這里是程府,而不是恭親王府,既然主人已經(jīng)這樣說了,面子上還是要照顧的。
顧夏涼跟在最后,心里長長松口氣,忍不住抬頭看一眼程璟淵的背影,實在是他來得及時,若是姬昳稍微強硬些,她是決計沒有法子反抗的。
回去時的曲徑通幽便不再又什么意趣,所以也就稀里糊涂地跟著兩個人出去了,然后一溜煙地走開了,她才不想再看見姬昳。
白裙角一閃就消失在轉(zhuǎn)角,姬昳微不可見地側(cè)目,浮出些好笑的神色。
碧桃一早就在四處找顧夏涼,急得滿頭大汗,更準(zhǔn)備去前面看看顧夏涼是不是已經(jīng)被拉到席間去了。
顧夏涼恰好進來,與碧桃撞了個滿懷,瞬間兩個人都是暈頭轉(zhuǎn)向。
“姑娘!”碧桃一見顧夏涼,就被嚇了一跳,模樣實在是太過狼狽,這是怎么回事。
原本就因為昨天的意外沒有合適的衣裳穿,穿了見舊上襦和條素凈得過分的裙子,此時更是皺巴巴濕漉漉的,甚至還有有些被勾出了線,鬢發(fā)也有些松散,唯一看得過去的發(fā)冠都是歪斜的,臉上尚且還好,就是一副蔫巴巴的模樣,實在不像是沒有發(fā)生什么意外。
最重要的是,馬上就是宴席,姑娘可是要去席上陪酒的,這個樣子怎么可以。
見碧桃的表情太過奇怪,顧夏涼就自己去鏡子前照了照自己的形容,確實不太能見人。
“罷了罷了,快將衣裳換了,還好我去廚房拿點心的時候特地向陳姐姐借了一身衣裳來,好歹湊合湊合吧,省得這副模樣,哪里能出去見人?!?p> 說完,便將顧夏涼拉進來,將在一邊疊好的衣裳拿過來來,就開始將顧夏涼身上的衣裳去了。
被碧桃重新折騰一番,雖說是最為平常的樸素衣裳,也比之前一身狼狽要好不少。
“好在我想著姑娘裙子濕了,去借了衣裳,說來也難得,我還順帶借了一整套,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是要一整套的……”碧桃搖頭晃腦地啰嗦著,絮絮地對著顧夏涼講述,一邊飛快地將顧夏涼的頭發(fā)綰起來。
顧夏涼餓得要命,手里拿著糕點,嘴里含著糕點,自然分不出精力來回答碧桃的話,只是含糊地跟著應(yīng)和幾聲。
因為是尋常人家女子穿著的衣裳,原本就極為華貴的發(fā)冠自然用不上,碧桃干脆將顧夏涼的頭發(fā)綰成雙平髻,再用帳子上掛的流蘇解下來掛上去,用自己發(fā)髻上的發(fā)梳將顧夏涼的頭發(fā)定住。
顧夏涼吃完最后一塊桂花糕,盯著鏡子里梳著雙髻的自己,真真像是個小丫頭片子,還是鄉(xiāng)村里沒有見過世面的那種,一臉青澀。
“會不會被當(dāng)成府里的丫鬟,碧桃?”顧夏涼搖搖頭,發(fā)髻上掛著的流蘇便晃動起來,顧夏涼有些哭笑不得。
“不會。”碧桃回答得很是正經(jīng),圓圓的臉頰鼓起來,“府里的丫鬟都是一色雙環(huán)垂掛髻,戴淺紫絹花,一定不會被認(rèn)錯。”
顧夏涼哭笑不得地不再說話,其實也不是太奇怪的發(fā)式,未及笄的女子大多都是這樣的打扮,而她也確實還要有一個月才滿十五。
只是她不適應(yīng)這樣少女的風(fēng)格,因為她向來就是被教著怎樣大方得體,怎樣才學(xué)過人,卻活得并不像是一個女孩子。
“姑娘,你應(yīng)該多笑一笑,”碧桃一臉老成地教訓(xùn)顧夏涼,只是一張圓圓的包子臉配上這樣這樣正經(jīng)的表情,委實喜感,她皺眉思索了一會,“是真正地笑,放松的那樣的笑?!?p> 只有那樣的時候,姑娘才最是漂亮,眼睛彎彎的,一點都不冷清,簡直又甜又暖。
顧夏涼沒有接話,覺得有些話說出來就矯情得要命,所以她不愿意說。
向碧桃這樣樂天的,自然能大大方方地抒情,顧夏涼卻不能,也無法將內(nèi)心一些話說出來。
正沉默著,外面就有人來通知,說是宴席就要開場了,請諸位姑娘準(zhǔn)備好。
顧夏涼看了看鏡子,里面的女子確實不同于平日里的清冷穩(wěn)重,竟然有些未經(jīng)世事的天真。
她忽然想起,她笑起來確實是美的,阿娘和顧冬暖都不止一次這樣說,只是她不曾放在心上。
便對著鏡子淺笑起來,眉角平平,眼兒彎彎,就像是呈滿熠熠的天河水,齒白唇紅,果然是副討人喜歡的模樣。
只是,陌生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