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鄭芝豹心中五味雜陳,陰沉不已,李沐倒是顯得毫不在乎的樣子,柳如是也沒有多說什么,跟著李沐身后走出了鄭府,杭州城這么大,走兩步還是有很多風景的。
“柳大家,劉公公道你從沒離開過金陵,杭州是第一次來否?”李沐溫和的聲音響起,然后慢慢停下了腳步,柳如是看到李沐停下,也就趕緊停步不前。
“你別停啊,過來說。”李沐笑道。
“奴出身低賤,豈能僭越。”和李沐并肩而行,不僅不合禮制,在大明,在這個時代,是犯法的。
就算李沐不在乎,柳如是也不能傳出一個不守規(guī)矩的名聲,做她這一行的,迎來送往的都是些官面上的人物,這些人最討厭不守規(guī)矩的人等,這要是傳出去,柳如是也不用演出了,坐等被東家掃地出門吧。
柳如是氣節(jié)高潔,但并不是傻子,她也要生存,不僅是她,她的化妝師,伴舞等等小團隊的小姐妹們也都要生存,為了生存,這個險冒不得。
李沐慨然一嘆,頓覺興味索然,除了愛人之外,李沐也想要有朋友,倒不是他過得多矯情,只是在后世習慣了電子社交社會的便利,突然淪落到?jīng)]個討論問題的人,竟然有些很不習慣。
在家里,有若菡,有李妍兒,有伊寧,甚至有可愛的小茗兒,但是對于李沐,她們是崇拜的,愛慕的,沒有原則的,甚至三躍也是言聽計從,唯一兩個能說的上兄弟,熊成在遼東帶兵,李倧,呵呵。
“柳大家?!?p> “柱國喊我大家,可是擔當不起,柱國還是叫我如是就好?!绷缡堑偷偷牡?,帶著幾分難言的羞意。
李沐笑了笑,連稱呼都免了,看著柳如是說:“你說,如果,幾百年之后,還能有人記得你,會是因為什么呢?”
“記得我?”柳如是莫名其妙的看著李沐,這個男人,是很多人口中戰(zhàn)無不勝的少年將軍,歷經(jīng)戰(zhàn)陣,未嘗敗績,卻不知為何,提起幾百年后,竟然帶著那樣的孤獨。
仿佛,仿佛他早就看穿了世間的一切,幾百年的一切,都已經(jīng)在他的心里一般。
包括她柳如是自己。
李沐的眼光,帶著那樣的肯定,他知道這個女子的一生,也知道大明的氣數(shù),所有人都把他當做奇跡,卻不知道自己的孤單,去和誰去說呢。
“李大人,你真的很難看透?!绷缡且娎钽逅坪醪⒉荒敲措y以相處,加上一直以來的好感,不由得膽大了一些,櫻唇微啟間說道:“好像我未來的一切,我的下場,我如何生,如何死,都在你的眼神中,一切了然?!?p> 聽到這話,李沐吃驚不已,雖然有很多人說,李沐和別人不一樣,但是說出他仿佛知道未來一切的人,柳如是是第一個。
“你覺得呢。”李沐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笑著反問道。
“像大人這樣的奇?zhèn)ツ凶樱聪な朗?,奴倒是不覺得奇怪?!绷缡且矝]有什么大的情緒波動,仿佛理所應當一般,目光里只有溫暖的笑意。
“如是,你懂我?!崩钽蹇隙ǖ狞c頭,帶著一絲商量和懇求道:“你來杭州,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李沐權傾東南,居然有點懇求的意味,柳如是雖然有些吃驚,不免也有些得意。
“好啊,不知侯爺出不出錢,幫奴在杭州尋一處落腳地呢?”柳如是要說心中沒有想些花前月下的事,那自然是假的。但是李沐是如此的優(yōu)秀,年紀輕輕,手握重權,為國征戰(zhàn),總制東南,若是能委身于他,于柳如是而言,其實是很好的選擇。
這個落腳地,很是值得玩味,若是在經(jīng)略府中,當然等于收了她這個妾室,若是置于別院,也有幾分這個意思。
“我會在西湖邊,起一座湘館,你還可以繼續(xù)演出,結交你喜愛的人士,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崩钽暹€真是不走尋常路,你說他想把柳如是據(jù)為己有,卻又鼓勵她繼續(xù)演出,這一下,柳如是也不知道他李大公子是何用意了。
李沐看著柳如是,仿佛看到她在盛澤,站在綠色掩映的槐樹下,對著已經(jīng)是復社領袖的張溥說:“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亂御侮,應如謝東山運籌卻敵,不可如陶靖節(jié)亮節(jié)高風。如我身為男子,必當救亡圖存,以身報國。”
也許在這個亂世之中,這個賣藝為生的姑娘,可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知己。
此時,朝鮮,漢城慶云宮。
昏暗的燈光下,靜靜地坐著一個身穿紅袍的年輕人,面無表情的盯著眼前的畫像,畫像下面一角,寫著宣祖大王于萬歷二十九年。
宣祖大王,諱李昖是朝鮮王朝的第14代君主,1567年至1608年在位。在數(shù)次衛(wèi)國戰(zhàn)爭之中,任用朝鮮名將李舜臣,擊潰強敵,光復朝鮮。
而紅袍的年輕人,自然就是宣祖大王的孫子,被軟禁于宮城的朝鮮王李倧!
“殿下?!焙诎抵?,一個人影,跪下行禮道:“明露郡主行事失敗以后,李沐下令全境追殺李元翼大人,大人怕是一時半會無法回返了,還請殿下知曉?!?p> “沒關系,李沐的事兒多著呢,東南海面上,鄭家這一關就夠他喝一壺的。”李倧似乎并不著急,不緊不慢的道:“只是明露,真是太讓我失望了?!?p> 提及李妍兒,黑暗中的人不說話了。
“你們白蓮教,這時候找上我,和李沐也沒有區(qū)別,論做傀儡,我倒是愿意做他的傀儡,雖然沒什么事情可做,但確實是一個讓人安心的朋友。”李倧說著,苦笑一聲,又拿起身邊的杯子倒了一杯人參酒,一飲而盡。
“真的苦,好苦!哈哈,當初云琪在孤這里,被這苦酒可是害慘了,現(xiàn)在想起來,竟然還是頗為懷念?!崩顐彽恼f,無神的眼睛轉(zhuǎn)向陰影中的人,突然目光冷冽了下來。
“漢城防務,全操于熊廷弼一人之手,你們怎么調(diào)走他的兵?”李倧道。
“這個請大王放心,到時候自然會有人借前線緊張之名,調(diào)漢城駐軍作戰(zhàn)?!蹦呛谟翱隙ǖ恼f?
“誰?王化貞?熊廷弼跟王化貞不是一路人路人皆知,這未免有些想當然了吧?!崩顐徖湫Φ?。
“非也?!?p> “那還能有誰?毛文龍?”李倧眼中一亮,坐直了身子,急切的說道。
對面沒有回答。
“哈哈哈哈哈!”李倧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如癲如狂,眼淚直流,鼻涕眼淚都滴到了酒杯里也毫不在意。
“全大明,就他李沐一個人,真正為國死戰(zhàn),不惜己身,也只有他李沐一個人,真正笑對權位,引為治國工具,這樣的人杰,朝廷每個人都盼著他死。你們這樣的國家,亡了,亡千遍,萬遍,我也不覺得有什么稀奇!真是好笑啊,好笑,中華千年,也真是悲哀。”李倧笑完,轉(zhuǎn)而定了定神,對那影子道:“只要我重掌朝鮮,你們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我們和建奴共擊錦州,李沐不在,錦州鎮(zhèn)必然崩潰。錦州一失,朝廷必然調(diào)兵前往遼東,只要中樞大軍離開,你們在山東起香壇舉事,定能乾坤換過,重新再來。”
“承殿下吉言?!?p> “你們和建奴,到底是怎么分的,能和我這個局外人說說嗎?”李倧道。
“他們治河北,我們治河南。”那人也沒有藏私,只是言簡意賅的說道。
“嘖嘖嘖,血本不小啊。”李倧嘆道。
“不勞殿下費心?!?p> “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