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官道,從陜州經(jīng)洛陽前往東京。
陜州災(zāi)民安置有條不紊,局面已然穩(wěn)定下來,尹洙一人完全可以應(yīng)付。
朝廷大軍也已開赴南陽、襄陽一帶平叛,光化軍之亂平定完全是時間問題。
皇帝趙禎體恤宣撫使李迪年邁,命其返回西京洛陽坐鎮(zhèn),盯著大局即可。
沈媛、沈放姐弟將李迪送到洛陽后,啟程返回東京,為其母祝壽,楊浩一家正好順路同行。
路上楊浩本意乘坐馬車,誰知沈媛把自家嬸娘和妹妹請去同車。沈放則弄來一匹馬,讓楊浩與他并騎而行。
失了燕云、西北草原的大宋,馬匹是稀缺之物,僅有的少量馬匹大都是征調(diào)為軍馬。
民間僅有少數(shù)被軍旅淘汰,或是川滇一帶的駑馬、挽馬用來拉車、耕田,騎馬之人少之又少,大都非富即貴。
沈放就屬于這一類。
昔年沈倫為宰相,因其祖籍太康乃京畿之地,土地緊俏,不便封賞。太宗皇帝便在陜州劃出五千畝地賜予沈倫。
數(shù)十年下來,形成了規(guī)模不小的沈家莊,除了種地存糧,災(zāi)荒之年捐糧賑濟(jì)之外,還養(yǎng)了數(shù)十匹良馬。
沈放便從中精挑細(xì)選的了兩匹,分別由自己和楊浩乘騎。
鑒于古代交通情況,騎馬是極有用的技能,楊浩欣然接受。
不過兩世為人,第一次騎馬,難免有些狼狽。
沈放一邊笑,一邊從旁指導(dǎo),半日之后楊浩掌握了一些基本技巧。好在一行人走得本就不快,正好策馬慢行,逐漸熟練。
“你很聰明嘛,學(xué)的很快,不過嘛,也是我這個師父教的好?!鄙蚍烹y免沾沾自喜,往自己臉上貼金。
“那就多謝沈公子嘍!”
話說回來,楊浩不免有些好奇,東京城里的將門子弟舞槍弄棒,策馬揚鞭不足為奇,但沈放是宰相子孫,家學(xué)淵博,該以文見長才是,怎地反其道而行呢?
旁敲側(cè)擊詢問一番,沈放嘆道:“楊三郎你有所不知,我與阿姐是一奶同胞的龍鳳胎,
阿姐自小聰慧,琴棋書畫,經(jīng)史子集無一不通。
我卻恰恰相反,除了被祖父逼著練了一手好字,勉強念了幾本圣賢書之外,便再也讀不下去……和阿姐一比,天壤之別,父親沒少責(zé)備。”
楊浩完全理解,大多數(shù)人都感受過“別人家孩子”的壓力,沈放更是不巧,偏生有個“學(xué)霸”同胞姐姐做參照,相形見絀之下,處境可想而知。
沈放嘆道:“其實我不喜歡讀書,反倒是喜歡策馬揚鞭,舞刀弄劍,行俠仗義…希望有一天可以馳騁疆場,為國建功,成為蓋世英雄。
可父親卻總罵我沒出息,不上進(jìn),非得把我送去太學(xué)讀書,結(jié)果惹了一樁禍?zhǔn)隆@才跟著外公一道出京避禍。”
楊浩心如明鏡,沈放偏向從武本質(zhì)上沒錯,奈何宋朝偃武修文,武人地位不高。出身宰相門第,文華清貴的沈父不贊成也在情理之中。
父子倆因此心生芥蒂也不足為奇,卻不知沈放惹下了什么禍?zhǔn)?,需得逃出東京避禍。
“那此番回東京,令尊會責(zé)罰于你嗎?”
沈放嘆道:“責(zé)罰是肯定的,不過應(yīng)該會輕很多,仔細(xì)說起來,多虧你了?!?p> “我?”楊浩不由詫然。
“就是你那份安民救災(zāi)章程,尹判官上奏朝廷,署名是我……”
沈放訕訕道:“阿姐說,此事即便朝廷沒有獎賞,也能揚名出彩,光耀門楣,父親一高興,她與母親再幫著求情,父親多半能原諒我!”
“如此便好!”
“可那個章程是你的,我……”沈放有些不大好意思。
楊浩搖頭道:“是你的,是你花錢買的,盡可心安理得?!?p> “好吧,總之還是謝謝你!”
沈放道:“對了,那天我看到尹判官找你,要為你請功,你為何拒絕啊?
這份功勞不小,說不定能得個承奉郎一類的官職,出身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讓給你直接入太學(xué)讀書,將來科考為官。”
怎么?
繼沈媛從楊雪口中套話后,沈放也加入探查底細(xì)的行列了?
更讓楊浩為難的是,該怎么回答?
那天若是其他人提及請功舉薦,沒準(zhǔn)楊浩會欣然接受,但偏偏是尹洙,一個慶歷黨人。
慶歷新政已經(jīng)開始了,但楊浩比誰都清楚,一年多后將以失敗告終。
范仲淹外放,客死他鄉(xiāng),除了富弼與韓琦、歐陽修等寥寥數(shù)人依靠個人能力再度崛起外,大部分人從此前途暗淡。
盡管同情他們,但慶歷新政問題太多,時機(jī)也不對,初來乍到的楊浩不準(zhǔn)備貼上,或被貼上慶歷人的標(biāo)簽。
畢竟未來,大宋的黨爭將愈演愈烈,何必此時蹚渾水呢?
既然來了大宋,肯定想要混出點名堂,但不必急在一時,必須選個好時機(jī)。
而今才十五歲,有老天爺借的十幾載光陰,楊浩一點都不著急。
這些話自然不能告訴沈放,楊浩笑道:“跟你一樣,不喜歡整天之乎者也,對讀書科舉也無甚興致?!?p> “是嗎?”沈放狐疑地看著楊浩,顯然不大相信。
“是?。 彪m然有些心虛,但楊浩還是強做篤定。
沈放眉頭一動,笑而不語,沉吟片刻后問道:“那你去東京打算做什么?”
楊浩笑道:“做點小買賣,養(yǎng)家糊口。”
“切…你可是擔(dān)心彌勒教報復(fù)?”
沈放自問自答道:“不必?fù)?dān)心,外公和尹洙,還有我與阿姐都會保密的,而且聽外公說,朝廷已經(jīng)下旨追剿查抄彌勒教了,盡可放心?!?p> 楊浩目光掃過官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又瞧了瞧隨行護(hù)衛(wèi)的兵丁,笑道:“東京乃天子腳下,相信宵小之輩不敢造次的?!?p> “你不要太樂觀,彌勒教是不敢在東京造次,但地痞流氓在所難免,還有些紈绔子弟,你且小心。”
沈放叮囑道:“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你這個人…不錯,我交你這個朋友。到東京之后有事來找我,我沈放在東京也算有幾分薄面。
當(dāng)然了,首先我得一盡地主之誼的,到時候帶你去東京好玩的地方……不過可能要等一段時間,剛回家,恐怕不方便出門?!?p> 楊浩抱拳:“那就先謝過沈公子了?!?p> “客氣什么?趁著如今有時間,再陪你練練騎術(shù)。”話音落地,沈放順手一鞭抽在楊浩坐騎的馬股上。
馬兒吃痛,驟然奔跑起來,楊浩頓時大驚,死命拉住韁繩,夾緊馬腹這才沒有跌落馬下,但樣子難免狼狽。
沈放瞧在眼里,不由哈哈大笑,爾后策馬追了上去。
沈媛聞聲從車窗探身瞧去,但見夕陽下,兩個英姿少年策馬奔馳,一條黃狗緊隨左右。
極目遠(yuǎn)眺,高大宏偉的東京城已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