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絲求生本能刺激了江布的大腦,驅(qū)使著他從瀕臨死亡的區(qū)域退了出來。
他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不在昏厥之前身處的房間之中。周圍是無窮無盡的灰蒙蒙的迷霧。江布有些慌張,開始向著四周胡亂摸索,企圖在這像是“無盡的混沌”之中,把握到什么東西,并借此設(shè)法使自己逃離出去。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他向四周不斷的揮手,但最終什么都沒有觸碰到。他的眼前和身后都是毫無差別的灰白色,無論怎樣撥弄或者攪動都沒有一絲變化??吹镁昧?,江布覺得自己的眼睛開始酸痛。他伸出手去輕揉雙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手臂的顏色已經(jīng)慢慢的同周圍融為一體。
呼吸聲開始變得顫抖。江布仔細(xì)的盯著舉在自己面前的右手,看著手指從指尖一點點的如同絲蟲嚙食樹葉一般,慢慢的被灰白吞噬。右手的手指已經(jīng)完全沒了膚色,成為了周圍的一部分。江布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跋拧钡倪^程依然在進(jìn)行著,從手掌到手腕,然后是小臂。沒多久,他的右臂便完全消失掉了。
江布絕望的看著自己的四肢以相同的方式消失掉。許久之后,當(dāng)他再低頭時,就連軀干也看不見了。
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雖然自己的意識依然清晰,但身體像是已經(jīng)湮滅掉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頭顱是不是也以相同的方式消失了,只留下了一雙眼珠懸空在這混沌之中,漫無目的的看著;又或者連眼珠也沒有了,只留得某種如同“意念”一般的東西,和自己僅有的一些記憶,一并漂浮在這灰蒙之中。
如同閉眼的動作一般,他扼斷了對外界的感知,開始慢慢的回閃自己的記憶。江布原本的記憶力極為差勁,但在這個無名的空間之中,一切好像都顛倒了過來。實體變?yōu)榱颂摶茫洃涍@種存在于腦中的無法具象的東西此時似乎變成了一幅幅具體的畫面,就連以往自己毫無意識的場景都極為清晰的展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他如同一個旁觀者一般,獨立在這些畫面之外,靜靜的看著畫面之中的人物進(jìn)行著既定的對話或者動作。一切都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被冥冥之中的某種力量安排妥當(dāng),而自己或者其他的什么人,不過都是木偶一般,上場展現(xiàn)屬于自己的一些部分而已。
記憶的回閃在花樓的前面斷掉。江布的“意念”被某種外力強(qiáng)迫著打開。
外界的灰白迷霧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同樣無盡的黑色。但不同的是,江布看到了漸漸變淡灰白色迷霧正匯合在一起,然后慢慢的凝聚成一個人形。
原來自己的身體并沒有消失,而是變成了一具軀殼,將周圍的灰白完全吸收到了其中。他恢復(fù)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但身體內(nèi)的灰白依然在不停的涌動,如同被秋風(fēng)吹卷的低云一般來回翻騰。
江布一動不動,靜靜的看著。許久之后,灰白色之中出現(xiàn)了許多個飛速轉(zhuǎn)動的斑點。這些斑點在江布的軀體之中不停的移動,越來越明亮。與此同時,灰白色也慢慢的變成澄清。直到最終完全消散。而這些亮點也在相互的碰撞之中最終匯聚成為一個光球,漸漸的靜止在腹部的位置。
透過近似于透明的皮肉,江布靜靜的看著腹中的光球,等待著它下一步變換。
那光球靜靜的停著,似乎已經(jīng)完成了變換。江布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迷人的光亮。但就在江布的雙手靠近的瞬間,光球好像是感受到了外界的異動,開始快速的縮小,同時急速的變亮。江布被突然的光亮刺到,急忙抬起手來遮住雙眼。但這股亮光似乎無可阻擋,直接穿透一切并照射到了黑暗空間中的每個角落,然后在亮度達(dá)到頂峰的一瞬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殘留的光斑消散之后,全身上下劇烈的灼痛感升騰起來。來自于無數(shù)個部位的痛楚同時爆發(fā)出來,使得江布除了大吼和不停的翻滾之外,沒有什么方法去緩解當(dāng)下痛苦的感覺。
在有一瞬間,江布突然想要結(jié)束自己的性命,無論是借助外力或者自己的力量。這是在之前從來不會有過的想法。即便是食不果腹,身陷囹圄的境況之下,他都會竭盡一切力量去維持自己的生命,偷店里的糕點也好,在河流之中靠著潛意識趴伏在尸體之上也好,都是他強(qiáng)大的求生意識的體現(xiàn)。但現(xiàn)在,身處黑暗境地之中的他想要向無盡的劇痛和無邊的黑暗投降了。
江布慢慢的靜止下來,任憑痛感蠶食自己的血肉。他的意識似乎已經(jīng)同自己的身體分離開來。仿佛當(dāng)下里被無形之力折磨的肉身與自己毫不相干。
痛覺開始慢慢的減弱,直到最后完全消失。身體也在同一瞬間不再顫動,而原先消失在體內(nèi)的光亮再次顯現(xiàn)出來。游離在身體之外的意識仿佛是找到了最后的歸宿,朝著那光亮旋轉(zhuǎn)著漂浮而去。
光亮不似之前一般灼熱,反而令人感到溫適。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前方,在光亮的盡頭,一個黑點漸漸的出現(xiàn),并隨著自己的靠近慢慢的清晰起來。那是黑夜里的一個屋頂。他不斷的靠近,在如同空氣一般穿過屋頂之后,他看到自己的身體靜靜的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江布再次從昏迷中醒來。
他睜開眼,怔怔的對著屋頂看了好一會兒,確定再沒有怪異的情況發(fā)生之后,他轉(zhuǎn)頭,看見身旁躺著一個熟睡的女子。
江布從床上起來,走到屏風(fēng)之后,穿好自己的衣服,然后推門走了出去。
臨月睜開眼,看著江布邁出房門的背影,又轉(zhuǎn)頭看了看窗外漸亮的天空,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而后倒過頭再次睡去。
將軍府內(nèi)。
“什么?”將軍豐放下茶杯,“仔細(xì)的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此人進(jìn)城之時,頭帶棕色發(fā)箍,雙臂分別紋著獅虎圖案,身著的獸皮大衣上還沾染了不少血跡。從裝扮來看,的的確確是獵人城出逃的小王子沮青。為了防止他內(nèi)心生疑,入城的時候衛(wèi)兵未作盤問。之后派人跟蹤,直到看見他被祝況的家仆攙扶進(jìn)府中。除此以外,這幾日來未見其他異動。”總將及方答道。
“嗯,”豐閉上眼,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陣,而后起身走到及方的身邊,“繼續(xù)派人晝夜跟蹤,不要放過任何出入的人,切記更不要打草驚蛇?!?p> 及方領(lǐng)了命令,便退了出去。
“父親,”豐的兒子陶藤從屏風(fēng)后面走出,“我覺得還是應(yīng)該早做決斷,盡快把他們抓起來,審問他們查出同謀?!?p> 豐搖了搖頭,他走回到椅邊坐下。
“上王派我們來,名義上是鎮(zhèn)守望水城,防止城中出現(xiàn)反叛。而暗地里呢,卻又下給我們勘探和開采金礦的任務(wù)。這些年來,上王沉迷于興建行宮,已經(jīng)花費了大量的金子。如今西部地區(qū)的金礦枯竭,眼看著金庫入不敷出,行宮的修建也快要停滯。要急上王之所急?。 ?p> 豐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除了金礦,其他的事情,我們都可以暫緩,包括平定叛亂。一個小小的望水城,出兩個反賊又能怎樣?面對我們的十萬守軍,他們能折騰出什么來?退一步來說,即便是這望水城出了亂子,上王追究起來,最大的責(zé)任也在河禾杪的身上,我們最多算作平叛不力。至于河禾杪,上王到時會仔細(xì)的想一想他談判的時候到底和行政官談了什么,任命官員的時候又是按照什么標(biāo)準(zhǔn)怎么選拔的,為什么剛剛好讓一眾反賊聚集在了一起。”
“可是萬一……”
“要是有個萬一,那就殺幾個人,說他們是反賊。怎么,他們還能站起來反駁你?”
豐從椅子上站起來,用手拍了拍陶藤的肩膀,“兒子呀,事情遠(yuǎn)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復(fù)雜。我們南棉人生下來就是來打仗的,什么權(quán)謀策略、陰謀詭計,在絕對強(qiáng)大的力量面前,不過都是弱者徒勞的反抗罷了。一萬個人打一個人根本就用不著動腦。
上王沉迷于修建宮殿,河禾杪忙著私斂財富,未嶠手握邊境十城擁兵自重,這些人貌合神離,早晚會出現(xiàn)問題?,F(xiàn)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擴(kuò)充自己的力量,以備不時之需。
明天我要往西南去勘察地礦,你就留在城里。記住,千萬不可擅自行動。敵人在暗處,我們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實力。”
“知道了?!?p> 豐正要往外走,突然又轉(zhuǎn)過身說道,“不要整天在軍營里待著,多去城里的街上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大小官員的公子哥兒們都在干什么,他們要是去賭場你也去賭場,他們要是去花樓你也去花樓。別小瞧這些地方,只要你留意,就能得到很多消息?!?p> 陶藤點點頭,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他的內(nèi)心里閃過一絲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