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梧趴在床頭仔細打量,又扶著我的手臂號了會脈。痛心疾首的說道,“你這孩子自小就倔,為兄知道攔不住你,竟也想不到你會傾覆的如此徹底。”
這一生昶梧看著我長大,能有一身修為也少不了他的陪伴成全。從前,他總是無比自豪我修為精進遠剩他,如今,卻被我任意轉(zhuǎn)送他人,過著掰手指算日子的生活,實在是他最見不得的光景。
“昶梧,瀛洲后山瀑布下面的巖洞里,我留了些好酒,若以后我不在了,你想喝的時候便去挖些吧!”
昶梧半天不看我,悶不吭聲的咽了口氣,“要喝好酒自然是與你共享,你聽著,我不管你到底還想不想活下去,但是作為你的兄長,我第一個不會輕易讓你離開!你信不信……”
昶梧說話語氣加重,難得的露出一絲恨意。我想,也許是這個結局太令他沉重,一時之間他還接受不了。我不應該太著急的,便主動附上他的肩倚靠在他背上,輕聲說道,“昶梧,我自然是信你的!不管還有多少時間,我都無比感激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小九要先離開了!小九最是舍不得你,我都還沒看到你結婚生子呢?”
昶梧噗嗤一聲,轉(zhuǎn)過身用掌心拍了拍我的額頭,寵溺的說道,“你這個鬼靈精,哥哥該說你什么好!”說罷,昶梧眼神指了指一旁的易北寒,說道,“就為了他,你也真是膽大妄為?!?p> “我不自小都是膽大妄為的嗎?你第一天認識我?”我故意笑笑,強忍著心口的劇痛。
昶梧替我緊了緊床沿的被子,交代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來看你?!?p> 說完,拽著易北寒走出寢宮。目送他二人離開,霎時覺得心里實在不是滋味,十分郁悶的埋頭進被子里,不久,便渾渾噩噩的睡著。
翌日清晨,窗外吱吱喳喳的雀鳥將我從迷糊的夢境中吵醒,我睜開眼睛,半瞇著瞧了瞧,天已經(jīng)大亮。
“你醒了?”易北寒手中端了個茶盤走進來,一邊忙活著將茶盤放到桌上,一邊緊接著來扶我,“阿離,睡了一覺,可還好些?”
我點了點頭,“昨夜睡得挺好,昶梧呢?”
“他走了,臨走,他讓我轉(zhuǎn)告你,讓你且耐心等他幾日……他會回來的?!币妆焙f著,拿了根毛巾蘸上水遞于我面前。
想是昶梧出去想法子救我,故而離開匆忙。我淺淺一笑,生于昶梧,死于傾且,有兄如此,不枉此生。
浮世浮生終須盡,花開花落未有時!
星塵走到門口,說道,“姑姑,九重天上的大皇子攜著西戈的那位帝姬又來了!”
我頓了頓,凝望易北寒,他沒有任何表情?!皫麄?nèi)ゴ蟮睿疫@就來!”我冷靜的說道。
“是!”星塵領命后匆忙離開。
“走吧!該是時候去見見你的父親和母親了。”我隨手抓了件長袍,簡單整理儀表,拉著易北寒往大殿走。
玄戰(zhàn)背對大殿,白蘭端坐于軟塌旁,見我?guī)е妆焙呓滋m欣然起身,大步流星走上前抓住易北寒的手臂,仔仔細細的看了又看,說道,“北寒,娘親終于見到你了?!?p> 說話間,白蘭露出一副慈母樣子,嘴角微揚,欣喜的竟有些合不攏嘴。相比之下,玄戰(zhàn)便冷靜的多,他慢慢走到易北寒身前,拍了拍白蘭的肩膀,安慰道,“早告訴你孩子沒事,你看,北寒不是好好的嗎?”
白蘭笑著點了點頭,不停的撫摸易北寒的手背,“沒事就好!”
玄戰(zhàn)轉(zhuǎn)身向我拱手拜了一拜,說道,“此番我們一家三口能夠重聚,多虧了上神出手相助,玄戰(zhàn)在此,感謝上神!”
我拱手回拜,“戰(zhàn)神客氣了!”
白蘭這才慢慢松開易北寒,對著我行禮,“未央上神不必謙遜,我兒北寒能夠有幸拜得上神為師,是我兒的福分,白蘭謝過上神對北寒這一路的照顧,他日若有空,一定請上神多多往西戈走走,也好讓白蘭盡報答上神大恩?!?p> “帝姬客氣,我在瀛洲一向不怎么出門,這次你們來的正巧,我過幾日將閉關修煉,北寒是個男兒身,我瀛洲多為女眷,他在此處多有不便,此次還請你們將北寒帶走吧!”
“如此,也好,北寒始終是天君唯一的孫兒,是該讓他父親帶回天族的?!卑滋m笑著回應。
一旁沉默的易北寒卻震怒,惡狠狠的看著我,不悅的問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好了要攆我走?”
“北寒,怎么啦?你不想隨爹爹娘親回家嗎?”白蘭有些詫異,以為是易北寒有些抵觸拒絕相認。
我無奈的說道,“北寒,師傅只是師傅,你有家人,還有你的責任。你如今是九天神族唯一的孫輩,是天孫,將來你的前途無量,你該隨你父親去神族看看的,始終,那里才是你的家!”
“哼哼……”易北寒冷哼道,“家?你口口聲聲師傅相稱,可是,你早就不是我?guī)煾??有什么權利決定我的去處?”
一旁的白蘭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易北寒,不解的問道,“北寒,怎么啦?怎可用這樣的語氣同你師傅說話?!?p> 見我不悅,白蘭連忙督促易北寒說道,“北寒,快向未央師傅賠罪……”
“我何罪之有?當初在南荒明明就說好了,你卻一而再的反悔,阿離,你究竟在怕什么?”易北寒幾乎落下淚來。
白蘭回頭向玄戰(zhàn)投去疑惑的目光,又問道,“阿離?”
“白蘭帝姬,北寒是你孩子,不論如何,你該帶他走的。你們一家好不容易重逢,今次我將北寒交由二位,便不打攪你們了……”說完,我毅然轉(zhuǎn)身。
“阿離……”易北寒叫住我,半合的唇角似乎是在說些什么,始終沒有說出口。
“等我……還會再見面的!”我說道,嫣然一笑,決然而去。
曇花一夢,終逃不過轉(zhuǎn)瞬即逝,帝爻說的不錯,我還有一次機會,我可以有機會與易北寒同攜白首,但那只能是另一個人,是姝離,不能是未央。
今生今世,我以未央的身份做了易北寒的師傅,便萬萬做不得他的妻子,也只能狠下心腸。來生來世,我再做你的妻。
聽伊墨說起上古神女姝離,是碧海滄瀾第一只修成正果的鳳凰,當年就棲息昆侖玉山瑤池一側(cè)的大梧桐樹上,是瑤池西王母座下的神女。結識神女帝爻,也是在瑤池。
據(jù)伊墨回憶,帝爻成年那日,親手在下界撫仙湖畔降服上古神獸火麒麟,身上不小心沾了些火麒麟的真火,受了點傷。那時西王母作為帝爻的師傅,一向受帝爻親近。也是在那瑤池邊上,帝爻第一次遇上尚且還在鳳凰形態(tài)的姝離。帝爻心里背負眾多,受了傷也不愿告訴任何人,卻被姝離瞧了出來,那鳳凰吐了口血血淋淋的東西在帝爻傷口上,竟就叫那傷口不治而愈。有此一來一往,兩人竟結交成無話不談的至親好友。也難怪老頭當年感嘆,世間最懂帝爻者非神女姝離不可。便是如此,姝離在帝爻與魔尊冥祭的那場大戰(zhàn)中,為帝爻做了犧牲。
傳說當年帝爻為封閉直通神魔道的天維之門,耗盡靈力落下九天,雖仙身被趕去的天龍將軍龍昶接了回去,人卻沒活。是姝離以再生之力將帝爻換了回來,也因為如此,姝離化作一顆鳳凰蛋,魂魄留在蛋中一直由帝爻看護著。
世間因果,皆有循環(huán),姝離當年以再生之力換回帝爻,是大義;如今,我又換回易北寒,是存著私心;無論大義,還是私心,這再生之力也夠讓我重活一次的了。
我打定主意,既然當年姝離來自昆侖瑤池,我若要找尋答案,也非得往瑤池走一趟不可。只是修為盡失,去瑤池還得要昶梧相助,便早早譴了星塵往九重天走一趟,昶梧是神族司音律的神,此時,他該在他神族的府中。
易北寒離開瀛洲已經(jīng)兩天,算算日子,過不了幾日,他便該回來了。他對我,始終情意過重,這趟渾水,他還是不要卷進來的好。
昶梧匆匆忙忙趕到瀛洲,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我便催促他帶我離開瀛洲仙山,直往昆侖玉山方向騰云而去。
途中,昶梧很是傷情的拉著我的手,痛心疾首的說道,“九兒,哥哥無能,這幾日翻遍神族古籍,竟找不出一絲記有再生之力的典故……你看你,才多久沒見,就已經(jīng)這般憔悴了!”
“昶梧,我有辦法了!等到了瑤池,見到王母,一切就都有結果了?!蔽遗d奮的說道。
“想不通為什么非要在此時去見西王母,你可知她已經(jīng)不問世事有許多年,怎會輕易見你?”昶梧嘟囔著,說話間,昆侖玉山已在不遠處。
踏入山門的那一刻,我有些躊躇,忍了忍,終究踏出了那一步。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我們才剛踏入玉山,守山的仙子便匆匆出來迎接,是以一盞茶的功夫,便已經(jīng)進入到瑤池境內(nèi)。
西王母站在瑤池一側(cè),安靜凝望著遠方,華貴仿若一朵傲然的雪蓮花,寧靜帶著一絲清冽。
“未央見過西王母!”我照理拜了拜。
王母只是微微點頭,“哦”了一聲,半響不吭聲。這主人家不吭聲,作為客人也就不好先搭話,遂與昶梧相顧都沉靜下來。
瑤池的風帶有微微桃花味道,我聞著花香,晃晃悠悠的怵在那里。
“你叫未央?”西王母淡淡問道。
我應聲答道,“是!”
“早前,我聞著西方有一塊紫紅色層云,可是你!”
我疑惑的說道,“紫紅色?這個未央不知?”
“昔日,神女姝離祭出再生之力,便是這樣紫紅色的云,我便知道是你,也料到你快回來了!”西王母輕嘆著說道。
“王母意思知道我會來?”我問道。
我順著她眼睛的方向,在那遙遠的地方,空有一攬碧天,哪來層云?想起來玉山的初衷,撲通一聲跪下,說道,“既然王母提起姝離,未央便也不兜圈子,求王母看在昔日相識一場,救救未央!”
“哦!救你?”西王母反問道,眉間輕蹙,絳唇微張,緩緩輸出一口氣來,“也對,你既已祭出再生之力,便也沒多日可活,如今你回來,是想讓我如何救你,而我,又能如何救你呀!”
“當年姝離怎么活,今日未央便就怎么活,時隔多年,這三界便也就王母一人對當年的事最熟悉,唯今除了王母,未央已經(jīng)找不到其他人了……”說完,我重重磕頭。
此時昶梧也撲通一聲跪下,深深磕了個響頭,說道,“西王母在上,今次昶梧也求求你,這小九是我看著長大,修成上神也實在不容易,若是王母能救的了小九,九重山乃至瀛洲都會感念王母?!闭f完,又是重重一拜。
“言重了!當年姝離對阿爻有活命之恩,這是神族欠你的,如今你有難處,作為阿爻的仙母,我有責任幫阿爻還清這筆賬。你說我能救你,確實,這三界渺渺眾神,也唯有我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了。”西王母長長的嘆息,神色清冷,眉眼微揚,娓娓道來,“世人只知,那鴻蒙神女姝離是鴻蒙初開的第一只鳳凰,卻沒人知道,那鳳凰的由來,之所以姝離能擁有再生之力,便不得不提及這世間的另一隱秘?!?p> 西王母講述了許久,大概意思就是這世間原本是有三大力量,即帝爻的大地之力,白夕牽引出的永生之力,和鴻蒙神女姝離與生俱來的再生之力。三股力量集結這世間的一切,自然也是痛苦深淵之始,無論人魔,為了追求永生之力,拋妻棄子,窮盡一生。帝爻雖擁有大地之力,可惜一生被宿命禁錮,能救天下人卻最終救不了自己。
西王母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如今若要活命,必須集結三種力量,像鳳凰一般涅槃,才能真正重獲生命??上?,阿爻已經(jīng)不在了,大地之力無跡可尋,三種力量缺一不可,未央,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我沉默良久,默默的搖了搖頭,重重的磕頭,拜謝道,“謝王母,未央明白了!”
“這玉山許久沒有人來,你今日匆匆忙忙的來,便就不招待你了。”王母嘆息著說道。
我點了點頭,拜別西王母。
見我起身,昶梧也拱手拜了拜西王母,“打攪王母,告辭!”
西王母嗯了一聲微微轉(zhuǎn)身,半側(cè)臉依舊看著遠方,瑤池一側(cè)桃花灼灼,瀲滟一覽清淺。這樣清冷的日子,我不知道她已經(jīng)過了多久,或者不知還要再過多久,也許,傲然紅塵這也是一種境界罷!
下山途中,送我們的仙子告訴我們,西王母好久沒有說過這么許多的話,每每提及帝爻,她總是話比平時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