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引為知音

　　聽音寺，高塔聳立，誦經(jīng)聲朗朗，木魚素齋，一如既往的無聊。

　　渡一給佛祖磕了個(gè)頭，四下觀望一番，見無人注意便偷偷溜出大殿，寬大的僧衣拖在地上，像個(gè)大麻袋似的，轉(zhuǎn)眼消失。

　　“師叔，師叔?！倍梢恢北妓峦馕ㄒ坏南?。

　　他瞇了兩條月牙眼，腳步顛顛，藏到樹后，探頭探腦。

　　云渡緣剛烤好的魚，還未來得及咬上一口，便被人攪了興致。

　　“阿一，經(jīng)書誦讀完了嗎？是不是想抄書啊?！?p>　　他慢條斯理給魚灑了胡椒，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渡一眼巴巴盯著烤魚，吞了吞口水，半個(gè)字都沒聽進(jìn)去。

　　樹上有一聲輕笑，半截樹枝“啪嗒”一聲砸到云渡緣頭上。

　　他拂袖彈開，哀哀一嘆，“都選我剛烤好的時(shí)候來，不勞而獲的人，有沒有羞恥心？”

　　姑蘇亦水勾唇，枕臂一笑，跳了下來，“大師這手功夫越發(fā)爐火純青了，我于此道一竅不通，還需仰仗大師，能者多勞?！?p>　　渡一拖了僧衣，溜了出來，笑呵呵瞇眼，“漂亮公子。”

　　云渡緣目不斜視，抿唇糾正，“喊施主?！?p>　　渡一笑的更深，眼睛瞇成月牙，“漂亮施主?！?p>　　姑蘇亦水搖頭抿笑，將火架上剛烤好的魚，遞給他，道:“快跑?！?p>　　渡一拖了僧衣，飛快躲到了一邊，未嘗先聞了一口，神態(tài)饜足。

　　云渡緣倚靠青石，自在逍遙，意態(tài)之中幾分說不出的灑脫，“可還好？”

　　姑蘇亦水盤膝而坐，眨眼笑意微涼，“尚可。”

　　“那就是不太好?！彼焓掷怂滞?，斂眸細(xì)探。

　　“怎么樣？”姑蘇亦水勾唇，一縷清風(fēng)繞了發(fā)絲纏綿，輕撫即分。

　　云渡緣兀自一嘆，眉峰微抬，不再看她，“還能怎樣，管不住你，救不好你，只能隨你自在了，反正長短兩年，想吃藥我就給你開幾副，記得交錢?！?p>　　姑蘇亦水睨他一眼，殷唇微啟，笑道:“大師怕死嗎？”

　　云渡緣擰眉，正正將她望入眼中，一縷悠遠(yuǎn)笑意，“不想，卻也不怕。”

　　姑蘇亦水頷首，“人人皆知，終有一死，可為何還是怕死呢？”

　　“因?yàn)榈玫降亩嗔耍ε率?，熱鬧的多了，更害怕煙花易冷?！彼频L(fēng)輕開口，認(rèn)真答道。

　　“不得到，就不懼失去，不動(dòng)心，則不怕傷情，長情催人老，無情最逍遙?！?p>　　她斂眸，一聲嘆息，悵惘亦含笑，“果然最要不得的便是牽絆，最惱人的便是癡情?！?p>　　云渡緣抿唇，“你這樣想也有好處，說不得能多活兩天?！?p>　　姑蘇亦水斜斜掠他一眼，三分笑意清冷，切齒開口，“大師果然通透，字字誅心！”

　　云渡緣一聲冷笑，挑眉道:“不比你誅心，當(dāng)日拒絕的干凈利落?！?p>　　當(dāng)時(shí)馬車之上，她不留余地的“不會(huì)”二字，至今仍在耳邊，教人著惱又挫敗，本欲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姑蘇亦水啞口無言，擺手道:“我引大師為知音摯友?！?p>　　云渡緣不屑一顧，“我看是不要錢的大夫?！?p>　　姑蘇亦水再次被堵，笑嘆著:“大師說的對(duì)，所以我拿酒來抵診金可好？”

　　她取了手邊酒葫蘆，抬手?jǐn)S過。

　　云渡緣一縷笑意縹緲，仰頭酒入愁腸，百轉(zhuǎn)千回，人也入了春景，丹青之筆，顏色天成。

　　渡一一邊啃干凈魚骨頭，遠(yuǎn)遠(yuǎn)招手，“師叔，該走了，弟子們差不多要誦經(jīng)完了?！?p>　　云渡緣揮手，抿唇一笑，起身望她一眼，“好好活著，死了也莫怕，我追你去?！?p>　　他銀白袈裟轉(zhuǎn)眼便是數(shù)丈遠(yuǎn)，沒入林間。

　　姑蘇亦水卻追了上去，袖底一道紅綾，擋了他的去路。

　　她足尖一點(diǎn)，滑了下去，回眸揚(yáng)眉，一雙眸子瀲滟有光。

　　“相識(shí)多年，未請(qǐng)教公子姓名，不知今日可愿相告?！?p>　　她三分笑意清冷，曇花一現(xiàn)般短暫，恍如書中所寫的山魅夜妖。

　　云渡緣伸手握住紅綾一端，風(fēng)華雅致，一笑送她后退數(shù)步，人已遠(yuǎn)去。

　　“單云。”

　　人如輕煙一縷，轉(zhuǎn)眼真的再也見不到。

　　后邊渡一氣喘吁吁追著爬山，也漸漸走遠(yuǎn)。

　　姑蘇亦水落地，笑意寥寥，不覺間竟已識(shí)他這么多年，互不問身份，酒水知己，亦是難得，緣分之事妙不可言。

　　果然，有了牽絆，便是如此，求不得，放不下。

　　生難死易，活著啊，好也不好。

　　她飛身離去，恍然想到還沒吃到他烤的魚，有些后悔輕易放他離開，失策，失策，可惜了好酒，也便宜送于他。

　　下了山，她策馬而去，直奔陽城而往，日月身后留，不分晝夜。

　　……

　　隱凰城，寧弦掌心薄汗，邁步而出，目光掠過姑蘇含煙，視若無睹，擦肩而過。

　　姑蘇含煙黛眉微蹙，一抹惱怒嬌嗔，“寧哥哥怎么也不理人？無情吶！”

　　寧弦后退半步，抬手一禮，轉(zhuǎn)身又要離去。

　　“唉，冤家……”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飛身落入僻靜花園。

　　寧弦蹙眉，甩開她的手，“六小姐，屬下已經(jīng)離了冥宮，五公子之事，你怕是問錯(cuò)人?！?p>　　姑蘇含煙笑意一深，水眸輕眨，“寧哥哥怎么能這么誤會(huì)含煙，我可是真心實(shí)意的喜歡你?！?p>　　寧弦面色羞怒，青白交加。

　　姑蘇含煙打量他神色，一臉稀奇的繞他一圈，“寧哥哥真是害羞?！?p>　　寧弦一言不發(fā)，沉默寡言。

　　姑蘇含煙笑意一涼，話鋒一轉(zhuǎn)，抬眸犀利，“父親是不是又犯病了？”

　　寧弦依舊沉默。

　　姑蘇含煙抿笑，“看來是的，父親定然又要派人去捉五哥，呵呵，真是有意思啊。”

　　寧弦還是沉默。

　　姑蘇含煙錯(cuò)愕回頭盯他看，菱唇微咬，歪頭，楚楚動(dòng)人，“寧哥哥不覺得有意思嗎？你呀，真是像木頭似的，太無趣了！”

　　寧弦冷冷抬眼，勾唇，“屬下告退?！?p>　　姑蘇含煙不再阻攔，望他背影，喊道:“寧弦，我會(huì)當(dāng)上城主，一定，你等著看?！?p>　　寧弦回身望她一眼，拱手而去，再也不曾停留。

　　姑蘇含煙緩緩一笑，碧紗裙蹁躚，“五哥哥，你到底是誰啊？真叫人好奇呢，父親竟然容你活到了今天?！?p>　　她嘖嘖而嘆，款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