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病纏身的張揚在醫(yī)院里打了一個多星期的點滴,于是從那倒掛著的玻璃瓶里一股一股涌出的冰冷的帶著極其兇猛的殺傷力的藥水終于澆熄了潛伏在她身體里的邪惡和病魔,大病初愈的張揚終于從抽絲般的疾病中漸漸舒緩了過來,她斜靠在病床上,用大病初愈的虛弱無力細弱游絲的語氣撥通了周總的電話,這聲音恰到好處地感動了電話那頭的男人,于是,半個小時以后,周中直便推掉手上的事物,啟動了車子,向著醫(yī)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就在張揚以極其幸福激動的心情等著周中直疾馳而來的時候,宛言正浸泡在三分廠的機器轟鳴的車間中硬睜著紅腫的眼睛心事重重地研究著一個工件。
趙普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工作臺上為一個老師傅檢測工件,猛一抬頭,無意間瞥見了心不在焉的宛言,宛言憂郁的神情猶如一幅畫般定格在他的眼前,他忍不住放下手里的工件,握著一把卡尺走了過來。
“姐姐,你沒事吧?”趙普蹲在宛言身邊問到。
宛言從愁緒中回過神來,便看到那副水墨畫浮現(xiàn)在眼前,她生怕一不小心沾染了這幅如此干凈透徹的作品,于是,馬上浮上姐姐般溫和親切的微笑旁若無事地回到:“嗯,沒事,我在看這個工件?!?p> 趙普望了一眼宛言手上的那件早已被檢驗過的工件,于是便體貼而懇切地問到:“姐姐的眼睛都哭紅了,還說沒事呢,我知道一個嘴上說沒事的人大概都是藏著不想說的大事,姐姐大概是將心事藏著不想說出來吧,可是,姐姐到底遇到什么事這么傷心呢?我能幫你嗎?”趙普耐心地問到。
“昨晚軒軒生病住院了,我在醫(yī)院熬了一夜,所以眼睛熬紅了,今天早晨高燒才退下了?!蓖鹧灾坏冒阉斪约旱艿苄跣醯卣f到。
“軒軒?是誰?你的孩子嗎?這會兒好點了嗎?”趙普輕聲問到。
“嗯,是的,現(xiàn)在好多了,燒已經(jīng)退了?!蓖鹧赃呎f邊松了口氣,眼底里依然是掩飾不住的憂郁,面對這樣一個白紙一般的孩子,她能對他說什么呢?難道要給他講一講自己啼笑皆非匪夷所思的故事嗎?不,當然不,她想保護它還來不及呢,于是面對一個男孩好奇的疑惑,她也只能把滿心的抑郁硬壓倒心底里去了。
宛言說得沒錯,昨晚軒軒突然發(fā)起了高燒,而趙鵬正在外地出差,看著軒軒被燒到通紅的小臉,宛言嚇得手腳都軟了,急忙之下,她叫了出租車,抱著軒軒直沖出門外,婆婆緊跟在身后胡亂地收拾了東西,也緊跟著出了門。
抱著滾燙的軒軒,宛言的腿都是抖得,在辦各種手續(xù)的時候,她幾次哽咽到說不出話來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千萬不要有絲毫的閃失呀!直到終于辦完了手續(xù),檢查過,掛上吊瓶,軒軒的額頭上冒出了細細地汗珠,宛言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了下來。
可,她那顆懸著的心沒放下了多久,就有一次高懸起來,隨即便如突然崩斷的弓弦一般砰的一聲一落千丈,跌落到萬丈深淵里去了。在宛言一落千丈之前,她正在用濕毛巾為軒軒敷著額頭,就在這時,一個護士走進來,面無表情地問到:“哪個是趙明軒的家長,去化驗室拿一項化驗結(jié)果!”
于是宛言便跟在護士身后走了出去,幾分鐘后,宛言在醫(yī)院走廊里彌漫的讓人窒息的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中望著遠處婦產(chǎn)手術(shù)室門口走出來的熟悉的身影屏住了呼吸,隨即她如同一幅宣傳畫一般突然戛然而止地定格在了醫(yī)院的墻角里,周身的血液凝結(jié),臉色發(fā)青,大腦一片空白,醫(yī)院里彌漫的病毒以及消毒水的味道糅合在一起,在空氣里肆虐著讓人不能呼吸了。
宛言立在墻角里,望著婦產(chǎn)手術(shù)室的門,眼珠也失靈一般的無法轉(zhuǎn)動了,心里卻想像開了的粥,灼熱沸騰,翻滾不止。
宛言到底看到了什么?讓她在一瞬間化為了一幅壁畫?
沒錯,她看到的那個人正是口口聲聲說出差在外地的趙鵬,而就在剛才,他擁著一個女孩,將她送進了陰森森的婦產(chǎn)科手術(shù)室的門內(nèi)。
這樣的場景,傻子都能看懂吧,難道還會有什么古怪離奇的意外嗎?沒錯,趙鵬,他在深夜之中陪著一個女孩做流產(chǎn)手術(shù),盡管他豎著衣領(lǐng),戴著墨鏡,鴨舌帽壓得很低,并自以為這深夜可以隱藏得了一切,很不幸,宛言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畢竟,他們一起生活了十年之久,早已對他的一舉一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此時,宛言大腦一片空白,盡管她早已對趙鵬的沾花惹草習以為常,甚至他也總是毫不避嫌地在宛言面前與別的女人在電話里調(diào)情嬉鬧,然而,然而,那都是沒有親眼所見的鬧劇而已,而當眼前的一幕上演,當一個真相毫無防備地撲面而來的時候,她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地眩暈了。
宛言對于這交易的婚姻似乎也難以說得清楚的,她有時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是如何與柳暗花明的趙鵬將這樣一樁交易的婚姻持續(xù)了近十年之久的,是什么在支撐著自己,她一無所知。而十年前的不測與遭遇,虧欠與許諾就這樣以極其野蠻而生硬的方式,以毫無商量的余地地將他們捆綁在了一起。一綁就是十年,在這十年里,她以一個負罪者的替身,以對一個生命的憐惜,以好友寄予的期望為支點,在這搖擺不定、動蕩不安的天平上一晃就是十年。十年來,她放下柔軟的內(nèi)心,隱藏起對愛的渴望,以極其生硬的堅不可摧的力量,以及浸泡在文字里的幻想的麻痹,撐過了一個又一個茫然又帶著一絲光亮的日子。宛言不知道那一絲亮光到底是什么?然而,她依然能感覺到這絲光亮總有一天會燃燒起來,照亮她整個的人生。就是因為那一絲亮光,宛言才能在虛假的婚姻中心靜如水,趙鵬正是在宛言的百般平靜又周到細致的照顧中,安然無恙地享受著外面如魚得水的花花世界,好不愜意。而一切的一切看上去又是那么和諧淡然又相安無事。
對于趙鵬,宛言是理解的,她甚至理解他那種在車禍后最愛的女人為他產(chǎn)下孩子撒手而去的絕望與憤怒,甚至有可能產(chǎn)生的仇恨與報復。而所幸,他沒有報復,他放過了自己的弟弟,娶了宛言,以宛言對孩子的細致照顧化解了這場原本意味著仇恨的劫難,而這對宛言而言,豈不是一場慘烈的報復呢?他打著和平的名義,綁架了她整個的生命和一生的幸福,還有什么比這個看上去更為陰險狡詐的報復呢?而一切的一切,帶給宛言的不是一種不幸的感受,卻讓她常常坐在書桌前握著鉛筆陷入了對人性的深刻而忘我的思考之中。繼而便是一陣奮筆疾書,在筆記本上落滿密密麻麻的鉛字,字字嘔心瀝血,句句深入人心。
宛言在墻角拼命掙扎了好久,終于掙脫了僵直的身體,大腦一片空白,于是任兩條腿把傷的七零八碎的身體拖回了軒軒的病房,所幸,軒軒的燒已經(jīng)退了,他已經(jīng)從高燒中舒醒了過來,正抱著水杯咕嚕咕嚕地喝水,軒軒天真無邪的臉蛋一下子觸碰到了宛言內(nèi)心深處那根最脆弱而柔軟的神經(jīng),情不自禁地,眼前蓄積已久的淚水炒年糕臉上滾落了下了,那一夜,她的眼睛在眼淚的浸泡中紅腫了起來。
所以,面對趙普的詢問,宛言只能若無其事地說,沒事的。因為正如趙普說得,她心里的事已經(jīng)大得說不出來了,所以只能說沒事。趙普雖不經(jīng)世事,但心領(lǐng)神會,于是他撇開了話題,問了宛言幾個工作上的問題,宛言極其耐心地為他講解,直到他真的明白。
“以后,有搞不懂的問我就好?!蓖鹧詫λf到。
“嗯,知道了,姐姐!”趙普沒有說謝謝,因為在這個陌生而戒備的環(huán)境里,能遇到像親人一樣的姐姐,他的感激之情豈是謝字所能表達的呢。
就在宛言和趙普熱切地討論著機械線路問題的時候,何相天從車間門口走了過來,憑著某種敏銳的覺察力,他一眼便看到了相談甚歡的宛言和趙普,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快??芍^后生可畏,果真如此呢,我怎能讓這小家伙攪了我的好事呢?而此刻如果直接去阻止,那也顯得太沒水準了,于是出奇制勝,便轉(zhuǎn)身向辦公室走去,剛一進辦公室,便拿出手機撥通了宛言的電話:“宛言,到辦公室來趟!”說完便匆匆掛了電話,毫無推辭的余地。
就在宛言走上來的時候,何相天已經(jīng)非常明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是時候需要他為宛言下定決心了,忍辱負重慣了的宛言是絕不會主動離開趙鵬那個混蛋的,真是便宜了那小子!那么,還是不得不由他來點撥于她,幫她下定決心了。
他知道,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次兩次的溫情是不足以感化于她的,而有個成語叫做滴水穿石,凡事還是得有耐心,得下功夫的,總有一次,他可以說服她離開那個混蛋,當然這需要一點代價,這個代價就是他需要付出他柔情百倍的功力,以步步侵蝕,一點一點腐化掉她頑固的心。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時候,宛言走了進來,何相天何其精明呢?他馬上發(fā)現(xiàn)了宛言紅腫的眼睛,以他的敏銳判斷,他立刻意識到甚至確定無疑地判定,這雙紅腫的眼睛和趙鵬有關(guān),于是,他干脆拋開所有的過程,用極其心疼而憤怒的語氣單刀直入地問道:“離開那個混蛋,看他把你折磨成什么樣子了,你知道你這樣多么令人心疼嗎?”
宛言被這霸道的關(guān)懷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直感到全身戰(zhàn)栗,呆若木雞地望著咆哮又柔情倍至的何相天,不知所言。
何相天走上前來,扳著她瘦弱的雙肩,柔情低語到:“宛言,離開他,離開他,讓我來保護你,照顧你吧,我真的不忍心看你再這樣下去了,這樣我會心疼死的知道嗎?相信我,可以嗎?”
我的可憐的宛言,她在身心摧殘中又陷入了另一中災難之中,而讓人百感焦急的是,宛言卻無法看到這張柔情蜜意的面具下是怎樣一種復仇心切的狡詐的臉龐,她只看到自己從小渴求的那種缺失的霸道的柔情關(guān)愛與疼惜呵護如滾滾江水向著她干涸枯竭的心田滾滾而來,直灌她的全身,她感受著充沛的浸潤并一度被突如其來的溫情嗆到暈頭轉(zhuǎn)向了。這不正是她所期待的依賴和癡情嗎?她曾將這樣的感情寄予父親,父親置之不理,寄予師兄,師兄杳無音信,寄予丈夫,丈夫聊勝于無,她那份情,一直無處可寄,她以為她將會將它帶進墳墓,安置于地下。所以,這算什么呢?這算上蒼的憐惜和恩寵嗎?此刻,它是那樣的觸手可及,敢拿嗎?能拿嗎?是否可以也為自己爭取一次呢?千百個問題直把宛言包圍得透不過氣來,何相天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個事實。她,趙宛言,在這洶涌澎湃的激情的關(guān)懷之下,開始猶豫了,開始動搖了,她的眼神不再堅定,而且閃爍不定地打著轉(zhuǎn)。這說明,她正在內(nèi)心之中和自己談判,若如此,一切便有了希望。千里之堤毀于蟻穴,趙鵬,你就等著你的商業(yè)帝國轟然倒踏的那一天吧!
何相天當然懂得這種事情的節(jié)奏,于是他在燒了一把火后便和緩了下了,把宛言引到座位上,柔情地為她倒上了一杯早就準備好的溫熱的紅茶。
第五十一章觸景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