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jìn)村就看到大表哥謝志遠(yuǎn)和小表哥謝志誠正迎面找來,看到謝萱的身影立刻高興的跑上前。
“萱萱你跑哪兒去了,爺奶讓我們出來找你哩!”小表哥謝志誠今年六歲,比謝萱大幾個月,上前牽住她的手,“咱們趕緊回家,奶還給你蒸了雞蛋羹哩!”
大表哥謝志遠(yuǎn)已經(jīng)有十歲了,比謝志誠看起來穩(wěn)重許多,他仔細(xì)看了看謝萱并無不妥,這才拿著哥哥的派頭叮囑道:“萱萱啊,以后不能不打招呼就跑出去,叫咱大伙兒都擔(dān)心。你要想出去玩,就叫上我和志誠,咱們陪你去玩……”
兩個丁點的小人兒這純?nèi)坏年P(guān)心,讓謝萱心中那股郁氣多少去了些,既來之則安之——不安之她也沒辦法,暫且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回到家,姥姥謝王氏和大妗林氏正在擺飯——他們這兒把舅母稱作妗,看到三個孩子回來了,大妗笑著喊他們?nèi)ハ词譁?zhǔn)備吃飯。
待全家人都上了飯桌,姥姥謝王氏上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的看了看謝萱,見她精神頭還好,就摸了摸她營養(yǎng)不良發(fā)黃的頭發(fā),將木桌上那唯一一碗雞蛋羹端到她面前,慈和的說:“俺們萱妮兒受委屈了,姥姥給你蒸個雞蛋羹吃,病好的快點?!?p> 謝萱環(huán)視了一周,姥姥姥爺都是快五十歲的年紀(jì),但因常年勞作顯得比實際年紀(jì)老上許多,在她那個年代,城市里四五十歲正是中年,在這里看起來卻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了。
大舅謝平田和大妗林氏都是比較厚道的人,謝平田三十多歲,是個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壯漢子。
大妗林氏個子矮墩粗壯,臉上帶著兩抹曬紅,雖然容貌著實只能算得上一般,但眼神溫和,脾性和順,要是別人家養(yǎng)著小姑子的孩子白吃飯,恐怕早就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而林氏卻當(dāng)這個從小吃她奶長大的孩子視若己出,嫁到謝家后從來沒和婆婆紅過臉,倍受村老鄰人贊譽。
小舅謝平安十八歲,在她的年代正是該上高三的年紀(jì),在這里卻已經(jīng)是個該說親成家的壯勞力了。
前幾天謝惠娘終于生了個帶把的男丁,謝青山謝王氏帶著謝萱和謝志誠去吃滿月酒,也讓謝萱去看看娘親,但到了那兒卻被李家老二李昌偉的小兒子李盛斌給推進(jìn)了水井里頭,好不容易救了上來卻眼看著沒氣兒了。
謝志誠恨極了,為了給謝萱報仇騎在李盛斌身上狠揍了他一頓,被李章氏哭天搶地的打了幾巴掌,說謝萱是個喪門星,死了還要克她的乖孫。
姥姥謝王氏氣的當(dāng)場就和她相互撕扯起來,被周圍的親戚鄰居給拉開了。
姥爺謝青山狂奔著請來大夫?qū)χx萱施救一番之后,大夫說讓拉回家聽天由命吧,于是,再次醒過來時,就是后世的謝萱了。
“姥姥,我身子好多了,以后不用再蒸雞蛋羹給我了,雞蛋攢下來賣了錢給我小舅娶媳婦兒吧!”謝萱就說。
姥姥還沒說話,小舅謝平安就先紅了臉,他伸過手作勢要敲她的腦袋,嚇唬道:“臭萱妮兒,學(xué)會打趣你小舅了不是!”
“哎唷,我小叔臉紅了,我小叔臉紅了……”謝志誠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鮮事兒一樣呼喊起來,被小叔謝平安在腦袋上敲了兩下。
謝青山和謝王氏笑呵呵的看著這一幕,并不覺得沒規(guī)矩。
“萱萱啊,給你你就吃,把身體養(yǎng)好了才是正經(jīng)事,丁點兒大的小娃子操心這些做啥!”謝青山笑瞇瞇的說,黑堂堂的臉上皺紋遍布。
謝萱看著桌上別人粗陶碗里稀溜溜照見人影兒的高粱粥,還有桌子中央一碗沒有絲毫油水的白菜,再看看自己面前冒著香氣的雞蛋羹,上面還撒著細(xì)碎青嫩的蔥花,忽然就覺得這個世界也不是那么一無是處,這個大明王朝彰德府太行山邊的貧困農(nóng)戶,值得過上更好的日子。
正思量著,忽聽到小表哥謝志誠期期艾艾的說:“萱萱,雞蛋羹這么香,你怎么不吃啊!”
謝萱望過去,卻見這個才六歲的孩子忍不住瞟了幾眼她面前的雞蛋羹,咽了口口水,似乎覺得很不好意思,他連忙將手中粗糙的糜子饃饃咬了一大口,低下頭喝起了稀得可見碗底的高粱粥。
謝萱不禁失笑,拿起木勺子將陶碗中的雞蛋羹舀出三分之一給謝志誠,又站起身來,舀出三分之一要給隔了一個人的謝志遠(yuǎn),卻被謝志遠(yuǎn)端著碗躲了過去。
“大表哥是不是嫌我臟啊!”謝萱臉上就故意露出傷心的神色。
“不是不是……我怎么會嫌你臟呢,我不想吃雞蛋羹……”謝志遠(yuǎn)就慌忙的解釋。
謝萱趁機就把雞蛋羹舀到了他碗里,笑著說:“我一個人吃不香,跟大表哥和小表哥一起吃才香。”
飯桌上眾人笑瞇瞇的看著三個孩子相互謙讓,連手中的粗糙的糜子饃饃都似乎香甜了幾分。
吃過飯后,謝青山帶著兩個兒子去地里收豆子,林氏自去洗碗刷鍋喂豬喂雞,謝王氏去后院菜地里忙活去了。
謝志遠(yuǎn)和謝志誠去后院柴棚下,背上背簍準(zhǔn)備去田間地頭打豬草。謝萱原本也要去,姥姥說謝萱身體沒養(yǎng)好,叫她回屋歇著去。
站在這大明王朝的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中,謝萱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窮。
院子倒是很大,坐北朝南一大間土墻茅頂?shù)恼扛舫扇g,最中間是堂屋,放著一張大八仙桌,吃飯待客都在這里;古人以東和右為尊,所以東耳房住著謝青山謝王氏,西耳房以前是謝惠娘和謝秋娘住著,現(xiàn)在是謝萱在住。
東廂房隔成兩間,謝平田為長子,所以大舅一家住在東廂房;西廂房同樣隔成兩間,前面一間作為廚房,后面一間謝平安住。
姥爺說,等謝平安成親生子了,將廚房騰出來,再把前面的土墻推了,蓋兩間屋子,正好組成一個四合院。
雞和豬都在后院,和菜園子挨著,這樣不會一進(jìn)門就看到臟兮兮的豬圈和雞籠,聞到?jīng)_天的臭氣,謝王氏是個愛干凈的女人。
右?guī)块T前長了一棵跟窗戶差不多高的石榴樹,上面紅彤彤的石榴碩果累累,跟一個個小燈籠似得,給小院添加了不少生機。靠近廚房還種了一棵棗樹,比茅屋頂都高,也是結(jié)了疙疙瘩瘩的棗子,很是喜人。
簡陋的三合院,土墻被雨水沖刷留下一道道溝壑,茅屋頂上的茅草也腐爛的差不多了,雨下的大了,有時候會有雨滴浸透屋頂落下來,姥爺和兩個舅舅就爬上去這邊堵堵那邊塞塞。
窗戶上的窗紙經(jīng)過風(fēng)吹雨打斑斑駁駁,風(fēng)一吹就聽到嗚嗚嗚的聲響,黑夜里聽到有種荒涼寂寥的感覺。
這就是小謝萱的家了。
謝萱雖然也是農(nóng)村出身,但卻是沒有經(jīng)過這樣的苦的,小時候家里是白瓷磚兩層樓房,后來致富了以后重新蓋了歐式的三層小別墅,她自己獨享整層的空間。像這樣土墻茅頂?shù)姆孔铀挥性诰W(wǎng)絡(luò)上的圖片上才見過。
但像謝家這樣的家庭,已經(jīng)是太行山腳下附近村落里家境比較好的了,沒有家徒四壁,沒有衣不遮體,沒有饑寒交迫,這是一個平常的大明王朝農(nóng)戶家庭。
后世書上將古代人民分成五個階級:果腹層,小康層,富家層,貴族層,宮廷層。
謝家就屬于果腹層,收成好的年節(jié)或許會有些余糧,收成不好的年節(jié)也會食不果腹,家庭溫飽完全依賴?yán)咸鞝數(shù)南才?p> 一陣涼風(fēng)吹來,謝萱干繃繃的臉上一陣難受。方才洗過臉時沒有涂抹任何護(hù)膚品,在秋日干燥的天氣里,她的臉幾乎都要裂開了。
當(dāng)初的小謝萱習(xí)以為常不以為意,因為村子里幾乎所有人都是這么過的,只有城里的富貴人家才用得起香胰子和面脂。
再看看身上東一個補丁西一個補丁的布褂子,謝萱不由得嘆了口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經(jīng)過那一場鬧劇,謝王氏擔(dān)心謝萱跑出去被李章氏給抓走賣掉,再三叮囑她不要一個人出門,出門則必須跟在大人身后,謝萱自然是老老實實的點頭聽話。
如此過了幾天平淡而又無趣的日子,謝萱終于快被悶壞了。
這無聊的時代,每天的生活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的是高粱稀粥糜子饃饃白菜蘿卜,穿的是補了又補的破褂子,洗臉沒有洗面奶香皂沒有護(hù)膚品,拉便便只能用土坷垃擦。
這些身體上的煎熬也就罷了,最無聊的是沒有手機電腦WiFi,無法刷小說新聞網(wǎng)購。
要知道二十一世紀(jì),幾乎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信息依賴癥,人們需要無時無刻無孔不入的各式信息沖入大腦,廣告、新聞、八卦、小說,等等等等,無處不在的各式碎片化信息沖刷著我們的思緒。
人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進(jìn)行聚餐、蹲廁、學(xué)習(xí)、工作時都抱著手機刷一刷,手機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人們身體外的一個不可缺少的器官,一旦沒有手機在身邊就像缺少的某樣?xùn)|西一樣讓人難受,沒有了信息對大腦的持續(xù)轟炸,謝萱就會覺得悵然若失,無聊透頂。
物質(zhì)和精神上的雙重匱乏讓謝萱簡直難以忍受,她越來越想念自己真正的家和家人,想念那個快捷舒適的時代,無數(shù)次在寂寥的黑夜里咒罵詢問造物主為何要如此對待她。
幸好她最終還是認(rèn)清了現(xiàn)實,是物質(zhì)的匱乏打敗了她,簡陋的生活條件讓習(xí)慣了舒適生活的她無法忍受,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致富。
這天,地里的豆子終于全都收回來了,晾在院中,謝家一家就要去山上采山貨,要帶上三個孩子,謝萱終于可以出門了。
崗上村就在山腳下,家家戶戶都是依山而建,土地如此貧瘠,人們還尚能保持溫飽的原因就是山上的山貨了。
春天有各式菌子,夏天有柿子、野棗、杏子、山楂,秋天有板栗、榛子、核桃,四季還有山雞、野兔、獐子、野豬,只要不是懶到極點的人大都餓不死。
路上也見了幾家背著背簍上山采山貨的,不過不是關(guān)系特別好的人家,大家都不一塊兒,省的因為山貨歸屬生出糾紛。
夏天滿目蒼綠的山野不見了,入目則是滿目蒼黃色。
山間更是林麓幽深,山路崎嶇,枯藤纏老樹,灌木雜亂生。
謝家人吭哧吭哧的爬山,謝萱不小心還跌了幾下。這里的爬山可不像以前去山里旅游,到處都修建好了臺階扶手,就怕你摔著磕著,這里可是真真正正的山路,厚厚的枯枝敗葉,帶著尖刺的灌木,陡峭的山路,只能認(rèn)真看腳下的路、身周的荊棘尖刺,讓人無法分心去想別的。
走到一處半山腰,眼見一大片板栗扎扎拉剌剌拉長在樹上,像一個個綠色的小刺猬隱藏在樹葉之間。
大家終于停了下來,謝平田和謝平安拿著長長的竹竿帶上斗笠爬上樹,謝青山謝王氏林氏抓著三個孩子走到一處空地上。
只見謝平田和謝平安一陣猛搖狠打,樹上的板栗像下冰雹一樣簌簌落下來。
“我也要上去打板栗,我也要上去……”謝志誠看到爹爹和小叔兩人在樹上的英姿,羨慕的不得了,蹦跳著想要去爬樹,被母親林氏死死的拽住。
“傻小子,沒看見那么多板栗正落下來?掉你身上扎你幾個窟窿!”謝青山笑呵呵的嚇唬他。
“就是,你看萱萱多乖,等會兒你爹和小叔打完板栗,咱們一起去撿好不好?”謝王氏安慰道。
“萱萱是女娃子,當(dāng)然不能爬樹了!”謝志誠反駁道,但也不急著去爬樹了。
等板栗終于落的差不多了,大家就帶好斗笠草帽去撿。板栗外被一層尖銳的刺緊緊包裹著,自然不能用手去撿,必須先用石頭砸開,再把里面的幾顆板栗撿出來,一不小心就扎了手。
大家一邊砸一邊撿,樹林里一片快活的氣氛。
謝萱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倒是覺得很有野趣兒。開始還覺得挺有意思,但撿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累了,正當(dāng)她直起腰想要歇一歇時,卻看到眼前一大片熟悉的藤蔓植物,不由得心中一喜,大聲喊道:“姥姥,姥爺,你們快來看,這是什么?”
“不就是一大片野草么?”謝青山走過來看了看,有些莫名其妙的說。
其他人也走過來看看,見是一大片開著小白花的野藤蔓,都笑了,謝志遠(yuǎn)說:“萱萱,這有什么稀奇的呀,這不就是野草么,山上有不少呢!”
謝萱一愣,登時想起來,這種東西除非是專門研究過,大部分人是不認(rèn)識的。
古代對于行業(yè)秘密又是敝帚自珍的陳規(guī)陋習(xí),明朝的農(nóng)民普遍沒認(rèn)過字看過書,怎么可能認(rèn)識中藥呢?
更何況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到萬歷年間才寫出來,恐怕這時候世面上也沒有一本中藥大全集面向民眾出售吧!
可是她認(rèn)識啊,因為她家前世就是種植大戶啊,藥材,菌子,蔬菜,就是靠種這些她家才致了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