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瓔有些吃驚,這海島還真是藏龍臥虎。他能聽見聲音,說明已經(jīng)離他不遠了。但是來人要到他面前,不算入樓那一遭,至少得經(jīng)過三道關(guān)卡,猗猗是這最后一道防線。他并不輕易露面,即使這人能到他面前,他也會溜走。按照凡人那一套江湖道義,他可就能稱得上縮頭烏龜了,但他從不考慮這些,他只需要達到他的目的。輕易露面或者是亮出底牌,對他可沒什么好處。
他正想從窗戶溜走,可慢了一步。他連忙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來人。猗猗依舊是很努力的在攔著這人,但是好像并不是他的對手。他高聲叫喊,讓他趕緊走,可是現(xiàn)在走,可就遮不住他的臉了。以他的經(jīng)驗判斷,今日好像很難擊殺來人,但來人并未傷猗猗半分,看來是有意手下留情。那就說明,可以談。他在心里盤算著該怎么開口才不至于處于被動,但是來人先開口了。
“我來是有話要說,并不想傷人,你先讓他出去吧!”熟悉的聲音,今晚剛聽過,是虞槿。
華瓔反倒松了一口氣,是虞槿,就不怕了。至少他不是個會威脅自己的人。于是他恢復(fù)正常,轉(zhuǎn)過頭對著虞槿笑笑。
“猗猗,你出去,把門關(guān)好守著?!边@話是對猗猗說的。
“可是公子你……”猗猗瞧著虞槿,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這位公子不會傷害我。你囑咐綠盈和綠殊,讓他們好好照顧虞梓,和那位姑娘?!彼f完“虞梓”故意停了一下,又加上素楝,果然,虞槿的表情有微小的變動。
虞槿似乎又看不見了,恢復(fù)了今晚之前他見到的模樣。雖然他極力掩飾,普通人絕看不出他的眼疾,但他虞槿能看出來,他是在聽聲辯位。誰讓他年少時也曾是半個瞎子呢?華瓔想到這里突然對虞槿生出了一絲同情,但轉(zhuǎn)眼看著虞槿那家伙氣定神閑的樣子,那絲同情又被心中莫名的火氣點燃,瞬間揮發(fā)了。
“舒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什么話剛剛不能好好說,非得半夜來擾人清夢?”他的語氣有些故意的不耐,但臉上依舊有半絲笑顏。
虞槿依舊身著紫衣,在這深深淺淺的綠色環(huán)境中顯得格格不入?yún)s又與眾不同。他不緊不慢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一點一點的打開,動作從容優(yōu)雅,華瓔看著都在懷疑這紙包里是不是什么珍奇異寶。
確實是珍寶,華瓔看著那紙上點點綠色的粉末,是碧草殷,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想著怎么化解這尷尬。看來他是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下藥了,才過來找自己的。更可怕的是,他竟然這么快找到自己了。這個人恐怕真的是自己的對手。
“啊,哈哈哈,舒兄這是什么寶貝?我也看看?!彼f著變走過來,冷不防一推,那少的可憐的碧草殷就都抖落在地上,再也看不見了。
虞槿笑笑,“我?guī)磉@些也只是為了解釋為什么我深夜獨闖你的房間,并不是想追究什么。因為,你的這些小把戲其實傷不到我,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小把戲?這可是千金難買的碧草殷??!不過還真是,他堪稱神醫(yī),自然是有解毒的辦法了。怪他自己疏忽了,他是虞槿,怎可用一般人的方法待之?
“相信你并沒有忘記你的承諾?!庇蓍瓤床坏剿姆从?,常年的失明反而能讓他專注于自己的話語目的,“那年,我救下你時,你說過一命換一命?!庇蓍冗@話聽的華瓔心中一驚,難不成他要收回自己這條命?他知道那時虞槿為了救他,動用了他自己續(xù)命的丹丸,還忤逆了師祖。他常年眼疾,年紀(jì)更小的時候身體也不好,常年吃藥續(xù)命。先前以為他是凡人,還特地尋了人參鹿茸什么的給送去,直到前年偶遇,發(fā)現(xiàn)他依舊是翩翩少年,這才停止了“進貢”。
虞槿并不知道華瓔在此瞬間想了這么多,他也并不想要華瓔的命。“你放心,我并不會提過分的要求。我向來不計較什么回報,但是我要不提這個,恐怕你也不會答應(yīng)我?!蔽吹热A瓔回答,虞槿繼續(xù)說道。
“讓我猜猜,你不會是要昀顏那小子的命吧?!比A瓔笑道。
“誰的命我都不要,我只要他這個人。”虞槿終于說出了他的想法。
“你得容我思考片刻。雖說這樓是我家的產(chǎn)業(yè),但其實我并不十分能作主,想必這個你也知道。不過……”華瓔看著虞槿,突然計上心頭。
“有什么要求盡管提,但凡虞某能做到的,定然是幫你的。”虞槿看著華瓔有些為難,但他并不想也不能失去這次機會。
“那……我得先問你幾個問題?!?p> “盡管問。”
原來,這華瓔是在打素楝的主意。他提出的附加條件就是在虞氏兄弟離島之時,要想辦法將這女孩也帶走。他并未提出要將素楝交給他,還特意強調(diào)了要保證其絕對安全。虞槿在來之前就知道這華瓔是個絕對不吃虧的人,已經(jīng)做好了十足準(zhǔn)備,沒想到他的要求竟如此簡單。而他的提議,是他在見過這女孩兒之后,壓抑又不斷冒出來的想法,他早就想這么做??墒?,他不能讓無辜的人為自己冒險。如果救一個人,而且還是帶著私心,卻要犧牲另外一個人的幸福和未來,那不救也罷。他今天來,純粹是想用恩情打動華瓔,但早看出來他不會做賠本的買賣,是自己看錯了。
虞槿站起來,準(zhǔn)備離開了。
“舒兄何必為難,想必舒兄也不討厭那女子。我讓你帶走她,其實是為她好。因為我身份多有不便,而你又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信任可不代表喜歡哦。所以,只能交給你。你弟——弟,也可以帶走?!比A瓔的語調(diào)多少帶著些無奈,這些話跟他在這樓中呼風(fēng)喚雨的樣子很不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不會問,這就是你可愛的地方了。如果我告訴你,我上輩子欠了情這輩子來還,你信嗎?”華瓔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絲苦笑,虞槿差點就當(dāng)真了。
“你要是答應(yīng),我這就帶你去見昀顏,如果不答應(yīng),就回去吧。”虞槿正色道。只有此時,才能在他臉上看到幾分凌厲,并不顯得可怕,反而彌補了那過于柔和的面部線條。
“走吧!”虞槿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是他打開秘密的一把鑰匙,他必須得到。
華瓔于是當(dāng)前帶路,虞槿循聲隨后。突然,前面那人頓了頓,他喊來猗猗,讓他將人帶到流軒閣中。他回頭看了看虞槿,就算是眼盲,就算那紫色張揚,也絲毫掩蓋不了周身滿溢的溫柔和清潤,仿佛他就是平和而廣闊的大海,能包容這天地間的溪流,不論大小,不管清濁。他站在那里,就像那廟里的菩薩,意在普渡眾生。
“唉,你該不會連螞蟻都沒踩過吧!”華瓔忍不住問。他實在不想帶他去那鬼見愁,說是人間煉獄也不為過??傆X得世間那見不得人的東西他都應(yīng)該遮擋起來,以免玷污了他純山的心靈。
“我殺過人?!庇蓍日f這話的時候依舊淡淡的,仿佛在說踩過一只螞蟻。
“哈哈哈哈,還好還好,咱倆總算有共同的地方了?!?p> 二人說話間便到了流軒閣,一個精巧的小廳,看來是見客的地方。
和想象中的不一樣,昀顏并未被虐待,相反,他好像還得到了很好的照顧。胡子剃了,頭發(fā)也梳洗了,換了干凈的衣衫,除了眼神呆滯,看起來像個平凡人了。
“看吧,我說我們對待客人都是很周到的,舒兄你還不相信?!比A瓔似乎有些怨怪。虞槿笑笑,心想,這家伙恐怕早就算定我會要人吧,不然也沒有理由想讓自己睡過去。只是如今目的已經(jīng)達成,他亦不愿計較。
“我看他神情有異,你們對他做了什么?”
“我們只是拿走了我們該拿的東西,別的都沒動。人我給你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比A瓔似乎真的對此人毫不留戀,就這么大大方方把昀顏放了。他吩咐將這人帶到蒼茫隅,安置在虞槿旁邊的房間,明日好好送出去。
這邊虞槿告別,跟著樓中侍從先是往南,再往西,方回到了住處。他雖看不見,但是耳力異于常人,是以大致明白了這樓中的結(jié)構(gòu),也大致明白了這樓中的布置。他們所在,應(yīng)該是休息的區(qū)域,就是蒼茫隅了。他知道華瓔這人并不簡單,暫時也沒想到他為什么突然關(guān)心起一個漁家少女的安危。不過陰差陽錯,他正好有些問題亟待解決,關(guān)于光明,關(guān)于母親,關(guān)于身世。他也風(fēng)聞最近這西海靈島將會有大事發(fā)生,如果能多救一人,那也是無量的功德,不是嗎?
究竟是為了救人還是為了自己,在這一刻他也說不清楚。他自從在氓山學(xué)醫(yī)以來,就勵志這一生都要救死扶傷,但他沒想到,自己的一生竟然這么長?;蛟S,和他相似的昀顏能都解答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