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楝覺得今日的吳菡特別奇怪,身上的紅衣看起來精致極了,像極了新娘子出閣的嫁衣。可是在她看來吳菡只會嫁給劉秀才,而劉秀才已經(jīng)死了,她親眼所見。
以前的吳菡雖不像自己一樣嘰嘰喳喳,但是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沉默,甚至有點癡癡傻傻。她總是發(fā)呆,目光呆滯,眉頭緊鎖,只在看向自己的時候顏色稍微緩和——當(dāng)然她也不怎么看自己。素楝見過吳菡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可是每一次都給她留下美好的印象,在她的心中,只有吳菡才稱得上大家閨秀。
溫柔而不呆板,雅致而不浮華,靈動而不聒噪。素楝想起來那一次她去吳家探看時吳菡就已經(jīng)不在了,時至今日,夏天都快過完了。
她一定受了很多苦。她看向吳菡的眼神多了更多的關(guān)心,可是她不敢問。
可是她不能不問,在這個地方,她還有朋友,而吳菡卻只有她自己。
“菡姐姐,你能講講你和劉大哥的故事嗎?”素楝知道回憶有時是痛苦的,但是有些回憶會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它會讓你暫時忘記了眼前的痛苦,它也可以成為戰(zhàn)勝那些悲傷的力量。
可是吳菡卻不知道該如何跟素楝說起劉熾。因為她所熟悉的并不是劉熾。思慮良久,她決定告訴素楝真相,她終有一天會和華琮相遇,而且那一天可能很快就會到。于是她便將自己如何察覺到劉熾的不對,如何被華琮強制帶到這里,又如何被他以父親之性命相要挾而不得不嫁給他,但是她最終還是沒有跟素楝講她如何穿著這身嫁衣跳下懸崖,她把那日當(dāng)成她自己和劉熾的婚禮。
所以她今日也要穿著這嫁衣。
素楝沒想到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李代桃僵是戲本子上常常上演的戲碼。什么大財主的夫人生不出兒子,強搶了他人的孩子當(dāng)作自己的;什么皇子繼承皇位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原來只是太后的侍女……那時候她一邊天真的聽著別人的故事,一邊為惡人所做的惡事憤慨,一邊為母子相認(rèn)的戲碼流淚??墒撬齼?nèi)心里是覺得這些故事都是認(rèn)為編造的,為的就是騙她這樣純情少女的眼淚。
可是,這戲臺上的戲,再悲傷再痛苦也沒有現(xiàn)實殘酷。
那個華琮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她突然覺得眼前的女子如此單薄,如此柔弱。明明她一身鮮艷的紅,明明她面容艷麗,神情堅決。素楝實在忍不住,她突然一把抱住吳菡,雙臂從未如此有力氣,直箍的吳菡喘不過氣來。反倒是吳菡,一邊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一邊輕聲說,“不要緊,不要緊,我已經(jīng)沒事了。”可是素楝卻突然嚎啕大哭起來,直哭的眼淚鼻涕一起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承受了這些不幸遭遇。
“真是個小孩子性格啊,”吳菡感嘆道。她這一哭,反而讓自己忘記了剛剛那些回憶帶來的悲傷。她這一哭,倒像是自己哭過了一樣——她剛剛被抓走時,就算痛苦到極點,她也從沒掉一滴淚。那時候她想,總有一天,她會見到劉熾,那時候她一定要把自己受過的所有委屈一一都將給他聽。她都能想象他的樣子、他的語氣甚至他看她的眼神……
可是終究只是她一廂情愿,她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像素楝一樣痛快的將心中的痛苦都發(fā)泄出來。因為那個最懂她的人不在了。
過了好久,素楝才停止了哭聲。她一邊擦眼淚鼻涕,一邊跟吳菡道歉。原本應(yīng)該是她安慰吳菡的,現(xiàn)在卻反過來了。
吳菡看著她卻笑了,今天第三次笑了。她摸摸素楝的頭發(fā),輕輕的抱了抱素楝,站起身準(zhǔn)備離去。
“菡姐姐,你這就要回去了嗎?”素楝有些不舍,她這么久未見吳菡。在這孤單的山頭,能和熟悉的人多待一刻也是好的。
吳菡并沒有再留的意思,她出來的太久了。她害怕那人找到這里來,她一個人受著就好,沒必要讓別人也承受那份不堪。她對著素楝溫柔一笑,“我出來的太久了,該到喝藥的時候了,恐他們找不到我。”
素楝只好讓她走。她掙扎著起身要送吳菡,卻被吳菡制止了。素楝只好依依不舍的看著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她一把將嬰璉塞到吳菡手中,“菡姐姐,可憐我身無長物,也不能幫你,只能看著你獨自受苦。這個既然對你身體有好處,你就拿著吧。我說實話,拿著這個也只能說走路走的快些,”素楝說著停了一下,突然正色道,“我拿著只是白糟蹋了好東西。菡姐姐,說實話,我一點也不討厭那個拿走紫玉的人,因為他是為了救你才這樣的?!闭f完她看著吳菡,那小鹿般的眼睛一閃一閃,明亮得就像昨夜那星辰。
吳菡半響無語,她不知道素楝為何有這個物件兒,但是從見她時她就貼身戴著。雖然素楝并沒有提那來歷,但且不說這東西貴重,向來女兒的貼身之物也必定是最親近之人相送。她和素楝雖見過幾次,但也只是萍水相逢。可她竟能如此輕易說出“相送”二字,吳菡不知道自己該開心的笑還是該感動的哭。
這些日子里她的愛人離開了她,她的親人背叛了他,她的世界只有灰色,這滿身的艷紅,那樓中的喜慶,就連華琮特意種下的滿塘荷花,和那燦爛的晚霞,都不能為她的世界增添一絲光彩。她如今可以看到的唯一亮色竟然是這個女孩的眼睛。
素楝見吳菡并不回答,她急得就要起來??墒峭壬纤坪跤袀?,面朝下摔在了床上。吳菡看她的樣子,又笑了。
素楝抬起頭,也開心的笑了。吳菡將素楝扶起來,笑著說,“你看你自己,你才是那個需要養(yǎng)傷的人?!?p> “你看,我有這個?。 彼亻吲d地舉起脖子上的小小木牌,“我還有朋友,可姐姐就只有我?!?p> “我是真的好了,而且如今不是有你的醫(yī)圣在這里嗎?”吳菡若有所指。素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有氓山醫(yī)圣在,確實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而且,你忘了我跟你說的話,虞醫(yī)圣可是要你那玉眼睛才能看得見,你忘啦。你不留著那玉給你的心上人,倒光顧著我了。到時候你想起來,倒要怨怪我了。”吳菡笑得更開心了,這么一鬧她仿佛短暫的開心起來了,仿佛完全忘記了這樓外的世界。
素楝哪里經(jīng)得起吳菡如此調(diào)侃,她羞得臉通紅,想說什么卻總是說不出口,最終只憋出來一句,“我,我還沒說我喜歡他呢。他也沒說……”
吳菡看她的樣子,不欲再逗她??磥硭俨浑x開,素楝的臉都要燒起來了。她最后又囑咐了素楝讓其好好養(yǎng)病,又約了改日再聚,互相珍重之類的話便往外走去。剛出房門,便看到了等在門外的虞槿。
她這才仔細(xì)打量眼前這人,確實儀表不俗,又有一技之長,素楝跟他倒是一對好姻緣。她只愿眼前這人能夠一心一意,能夠像珍惜自己的性命一樣珍惜那顆純真的心。如果可以,她愿意盡她所能幫助他們逃離這是非之地。
虞槿拱手行禮,二人就此別過,各行其是。
一進(jìn)門,便見到坐在床上發(fā)呆、雙頰通紅的素楝。他聽到了所有對話,自然知道她為何臉紅。素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絲毫沒察覺到虞槿的出現(xiàn),直到他走到床邊,輕握了她的手。
素楝嚇了一跳,抬起頭見到是虞槿,忙扯起被子將自己遮住。
虞槿有些好笑,又覺得眼前的她分外可愛。因為自己常在這里出現(xiàn),就算是躺著蕓香也總是給她穿戴的整整齊齊。她此刻只是脖子上的紐扣解開了,露出了一絲雪一樣的膚色。虞槿能看見他系木牌的細(xì)繩,不禁又是欣慰一笑。
可素楝不開心了,這么久不見這人,一見就莫名其妙的笑。而且她也生氣,這人為什么不告訴她這玉對他的重要性,難道他會認(rèn)為她舍不得嗎?又或者他拉她的手,他看她不一樣的眼神,他溫暖如火的懷抱,都是因為那玉?
虞槿仿佛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小小情緒,他又一次抓住素楝縮回去的手,這一次他握的很緊,素楝再怎么也掙不脫。他突然在床邊蹲下,仰頭望著素楝,眼神灼灼又有些凝重。素楝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不再掙扎也不再說話,也默默地看著他。
她感覺不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就是有事情要發(fā)生了。
虞槿深吸一口氣,聲音沉穩(wěn)而略顯嚴(yán)肅,“素楝,若這次咱們有幸逃出去,你愿意跟我走嗎?”
“為什么要走?去哪里?”素楝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這個海島,她的心里海島就是她的家。
“去氓山,以后也可以回來。”
“氓山很好玩嗎?”在素楝想來,虞槿要帶他出去自然是有好玩的,她有些心動,可以回來,那是不是可以出去看看呢。
虞槿本來醞釀了好久的氛圍就這么被素楝帶偏了。他尷尬的咳了兩聲,欲要將心中埋藏很久的話說出來,素楝卻搶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