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亭亭華蓋
莫晴再沒精力應(yīng)對莫晗,又怕言多必失再生刺激,只有將話題帶到曹烈身上,想要蒙混過關(guān)。
果然莫晗的表情柔和下來:“阿晴,對不住。我不是怪你,也不是怪阿烈,我只恨自己無權(quán)無勢任人魚肉,恐怕有天連你也要連累……”
“阿晗,莫要如此說。從小到大,我都不曾忘記誓言,愿你幸福安順,這也是古婆婆的夙愿,何來連累一說?況且要說連累,恐怕是我……”
莫晗忽而臉色大變打斷了她:“如若沒有這道誓言,沒有我和婆婆的救命之恩,你是否肯陪我留在此處,是否毫無眷戀地離開,是否早就棄我而去?!”
莫晴看著瞬間變紅的莫晗的眼睛,心里像被凌厲的劍鋒劃過:“阿晗,阿姐沒有……”救命之恩,多年陪伴,朝夕相處,患難與共。他是她的親人,她割舍不掉的血肉,即便她如今身體破敗內(nèi)心絕望,不知何時會油盡燈枯,亦會因為他的挽留,努力活下來,哪怕只多陪伴他一時半刻。
“阿晴,你記著,你所愿的幸福安順,一旦你離開,就絕對不會再存在。我會在你起了這個念頭之前,就毀了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p> 不過一日時間,莫晴臉上的灰敗便以雙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去,甚至動了以前從未有過的輕生的念頭。她此刻掩藏不住的絕望,莫晗看在眼里,疑竇叢生于事無補(bǔ),以她對他的不忍安撫她留住她,才是他現(xiàn)在必須要做的事。
莫晴看著莫晗,那張傾城絕色的容顏,八年朝夕相處,此刻卻覺得如此陌生。那熟悉的聲音用平靜的語調(diào),似乎在跟她閑話家常,吐出的卻是毒蛇一般近乎詛咒的誓言。而她,偏偏無力阻止,無法反駁。
莫晴顫抖了一下,偏過頭去,冰涼的指尖卻被一層溫?zé)岣沧?。他用力握住她的手,迫使她回頭望住他。
而后莫晴便愣住了。莫晗半跪在榻前,下巴擱在她膝蓋上,長睫覆蓋下的雙眼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瞳仁蒙著一層薄薄的水光,蕩漾著無辜和悲傷,還有對孤獨的恐懼。
“阿晴,我只有你了。”
莫晴不由憶起潿洲水災(zāi)時,她帶著莫晗一路逃難。古婆婆在兵禍時為保護(hù)二人遇難,將莫晗托付給她。莫晗卻因了她的緣故受了重傷,發(fā)起了嚴(yán)重的高燒。莫晴看著他消瘦下去的小臉,內(nèi)心百般煎熬。她衣不解帶看顧了他三天兩夜,他的高熱才最終退下去了。
那個深夜,莫晗睜開眼看著她的眼神,就同此時一模一樣。帶著希冀和依賴的,幼獸一般柔軟的目光。
莫晗動了動,伸開雙臂摟住了莫晴的腰肢,緊緊抱住,將臉埋在她腹間,聲音也像是悶住了,柔軟而可憐:“別留我獨個兒一人,好么?”
莫晗很反常。他眼里的無辜可憐,都是浮在表面的。他了解她,正如她懂得他。他是刻意如此,博取同情,逼你妥協(xié)。心內(nèi)一個聲音斬釘截鐵地提醒莫晴。
可是能怎樣辦呢?他是她一生無法割舍的部分。她明知道他用盡手段軟硬兼施,卻還是心軟如春日湖水。
反正她已命不久矣,何苦違拗他徒增傷心?莫晴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抬手,輕輕撫在他頭上。
等待良久的莫晗感受到她的撫觸,唇邊綻起一朵滿足而意味不明的微笑。
吳聿珩在曹烈甫入熹齋就得到了消息,他派去的人一路跟到了白沙鎮(zhèn),確定了地點。但他沒想到的是,華想容早于他下令圍捕前,送信要求跟他見面,且他與居于他追捕名單榜首的曹烈正面遭遇過后,“一兵一賊”居然平心靜氣坐下來談了許久。
曹烈的重點有三。
其一就是“龍珠”的事情并非他所為,他曹烈雖然有時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卻敵逃命,但一向敢作敢當(dāng),敢下帖子盜寶,沒理由反而不敢承認(rèn);第二,此事雖不是他做的,卻與他有關(guān),調(diào)查期間他可以配合留在清河府,但并沒有確實的證據(jù)能指證他拘捕他,所以他要求住在熹齋而不是縣衙的牢房;第三,此事與他師父莫晴無關(guān),吳聿珩及他手下的兵士不能為難騷擾養(yǎng)病期間的莫晴,而且最好吳聿珩本人都不要出現(xiàn)在莫晴面前,有事派人來傳他,他隨叫隨到就是了。
曹烈的要求并不過分。吳聿珩也公事公辦,帶人一路“送”他和華想容到熹齋。才到門口,曹烈就站住了,把華想容趕進(jìn)門里,回頭對吳聿珩做出個“請走”的手勢。吳聿珩也無意進(jìn)去,便沉默著立住了,看曹烈走進(jìn)去,下意識抬頭去看二樓的那扇窗。
吳聿珩望向鄰人院墻內(nèi)的一棵樹,樹冠如華,亭亭如蓋,果然是很好的監(jiān)視地點。
“莫晗會武,招式尚可,內(nèi)力較弱,不足為懼;莫晴卻是高手,如今她雖然似乎有傷在身,仍然不能掉以輕心?!?p> 曹烈算是“投案自首”,就算怕他狡猾想要看守,也并不需要暗中監(jiān)視。所以他身后的黑衣侍衛(wèi)一愣,拱手道:“公子,如此狀況,立‘明哨’也未嘗不可……”
吳聿珩看了他一眼,黑衣侍衛(wèi)莫名一凜,連忙低下頭去,原以為吳聿珩不會回答,卻聽他低沉的嗓音道:“此案疑點頗多,我還需要查證。令你在此,不是為了曹烈,是為護(hù)佑女眷安全?!?p> 吳聿珩此番作為欽差查案,帶著的除了大理寺衙役,便是淮陽侯府兵。這名侍衛(wèi)便是府兵之一,所以只按侯府稱呼“公子”,并未稱其為“大人”。只是這府兵絕非泛泛之輩,乃是淮陽侯特意訓(xùn)練而成,取名“夜鷹”,可堪一支精銳,以一敵百。吳聿珩本身武功頗高,從前在武當(dāng)學(xué)藝,回京后又擔(dān)任宮禁衛(wèi)隊長,并無特別必要,他本身亦不愿累贅,并不肯時時帶著。
可自從三年前出了事,淮陽侯便不肯再由著他的性子,將這些人馬化明為暗,強(qiáng)令他帶著了。而吳聿珩面前此人,名為吳禾,暗中跟從保護(hù)吳聿珩時日最久,對官宦間的秘辛也知之不少,這才想起跟著曹烈的姑娘,可不是吳聿珩先前訂婚的未婚妻、華相幼女華想容么。原來她放著一表人才前途光明的吳聿珩不嫁,偏偏跟個江湖混子私奔,不惜欺君罔上,竟詐死跟了曹烈,實在匪夷所思。
只是他畢竟多知內(nèi)情,明白這一切吳聿珩都是知曉的,甚至當(dāng)年他同那華家姑娘竟是不謀而合,竟相協(xié)助,方有如此局面。只是一人得償所愿,一人事與愿違罷了。即便如此,吳聿珩仍要護(hù)佑華家姑娘周全,可謂有情有義了。
只可惜吳禾跟蹤曹烈一路從白沙鎮(zhèn)走到熹齋,看得曹烈同華想容相處中的親密和諧,聽得對話間的妙言趣語,也不由多了幾分感嘆——他家公子才貌雙全,有情有義,耿直正氣,無一處不好,只這心思深沉不茍言笑卻是一大障礙,只怕確實難以討得姑娘歡心,在華想容之事上輸給曹烈,也不算沒有道理。
一念及此,吳禾拱手,恭敬應(yīng)下。
吳聿珩負(fù)手而立:“此事交托給你,不容有失?!?
蝶之妖妖
存稿箱: 容容是華相的女兒,這個身份為這個故事提供了很好的掩護(hù)(?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