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神機斷案（一）

　　“萬爺，有消息了?！被乙碌哪凶訕用财胀?，身在人群里絕沒有人會多看一眼，一身精煉之氣雖然著意凝斂，但在精于觀人的人眼中，仍可窺得一二。

　　此時賭坊盡頭的靜室內(nèi)只得莊家和這名為“御免”的灰衣男子兩人，被稱作“萬爺”的莊家莫萬春修長如玉的手指玩轉(zhuǎn)著一對晶瑩剔透的玲瓏骰子，漫不經(jīng)心道：“那小子去了何處？”

　　“那人攜了莫姑娘，立時便往十里坡去了，路遇大雨，被阻在山間……”

　　莫萬春似乎此時才覺得頗為詫異，抬起了頭：“哦？他竟帶著莫晴同去了？”

　　御免垂頭拱手：“是?！?p>　　“哈，他二人竟然攪在一處，卻是有意思。溫廷不欲莫晴參與，派了個養(yǎng)孩子的活兒給她，沒想到——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萬爺，那咱們……”

　　“莫晴既開了個好頭，我們自然要幫著她走下去。不然，我何必由著她出千。遠遠看著她，別出岔子，便就是了?！?p>　　御免領命退下，莫萬春才將墨玉般的瞳眸望向不知名的方向，一瞬間眼內(nèi)的風云變幻，不知幾何。

　　月明星繁，蟲鳴聲聲，草木在清風間發(fā)出悅耳的窸窣之聲，如此生機勃勃，卻是荒郊野外，即使靠近村落，莫晴也不敢大意。

　　聽得異響，她便全心戒備，緩緩起身正欲上前，忽然門板輕響，吳聿珩的聲音響起：“華姑娘？”

　　莫晴松一口氣，放下扣在胸前欲發(fā)暗器的手：“無事，公子稍待。”說著迅速將剛剛烤干的外衫換回，再招呼吳聿珩進來。

　　吳聿珩眉梢鬢角都是水跡，斗篷更滿是濕意，火光映照中晶瑩閃光，仿似渾身點綴著點點碧玉水晶，雖形容不整倒并不狼狽。他將懷里用外衫袍角兜著的東西傾倒而出，竟是幾根清洗干凈了泥土的山薯蕷①。

　　莫晴微微一怔，吳聿珩已然著手要收拾山薯蕷了。莫晴忙伸手去接：“斗篷盡濕了，公子換回衣裳吧?！?p>　　吳聿珩搖頭：“這東西古怪，你莫要沾手，免得紅腫發(fā)癢。夜深露重，你多披著……”

　　“公子當我不識得此物？你且顧著自個兒吧，你若病了，可沒人送我回家了。況且這衣裳剛被我燒了個洞，殘破至此，我是再不會穿的?！币幌捳f得冠冕堂皇，自私自利矯情刻薄。吳聿珩聽著這話，眼里卻是她手腳麻利分開小段烤山薯蕷的專注模樣，這般極端反而讓他有種奇妙的感覺，心底埋藏的猜測漸漸變?yōu)楝F(xiàn)實。

　　她不該是這樣的！吳聿珩并沒有什么切實的證據(jù)，只是心頭盤桓著的，是一種極強烈的感覺。自從與她第一次見面，她粗魯世俗，古怪妄為，每做一件事都是匪夷所思，完全背離他所知的大家閨秀的典范，打得他措手不及。而實際上面具之下的她卻是清靈秀美，淡若靜水，偏時不時透出一絲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妖嬈嫵媚，同時又機靈敏捷，慧黠善良。她這樣的矛盾，反而讓他更加想要探究，究竟她是為何偽裝，如若撥開她刻意制造的迷霧，又該是怎樣一種模樣。

　　吳聿珩望著莫晴持著木棍撥弄篝火的素手發(fā)呆，食物的香氣已經(jīng)彌散開來，莫晴將最先烤好的一段山薯蕷撥出火來，以疊了幾層的斗篷包著手拿住了，顛著吹得稍涼，才向吳聿珩遞來，誰知遞到一半忽然又頓住，黑亮的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收回來三兩下剝了皮，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卻被燙得直哈熱氣。

　　吳聿珩看著莫晴這般孩子氣的動作，并不以為忤，反而忍俊不禁。正待叫她慢些吃，卻聽到土墻后頭一聲響動，立時起身拔劍立在莫晴與墻壁之間。莫晴也瞪大了眼睛，用手背胡亂抹抹嘴巴，戒備地轉(zhuǎn)身。

　　兩人等了一會兒，并不見再次響動。對視一眼，吳聿珩從善如流，順著莫晴使的眼色，兩人默契地同時坐下了。莫晴匆促將火中烤得略有些過火的山薯蕷撥出來，忍著燙剝掉燒得焦黑的部分，將軟糯綿甜的塊莖塞到他手上：“吳大公子莫要嫌棄，將就著吃些兒吧，暴殄天物可是要被老天懲罰的?！?p>　　吳聿珩明白莫晴這般自然動作，是在不明情況下故意為之的假象，接過來慢慢吃著，低聲問道：“姑娘也聽見了，那聲音……”

　　“什么聲音？吳大人難道怕么？說不定是風聲雨聲，又說不定，真的是惡鬼來了！”莫晴瞪大眼睛，繼續(xù)兢兢業(yè)業(yè)塑造粗魯蠻橫貧嘴多舌胡說八道神神叨叨的形象。

　　吳聿珩正要答話，又是一聲響動，卻是比先前都響。兩人面面相覷，吳聿珩已經(jīng)伸手將莫晴拉到身邊，另一手利劍出鞘，全神戒備，身形后退數(shù)步躍至門口。

　　還未及喘息，便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長音，“哞——”

　　“牛？！”兩人異口同聲。

　　吳聿珩先時一把拉過莫晴，即便隔著一層斗篷，仍然能覺察那溫潤的觸感，她的手腕那般細弱，在他手里根本不盈一握。吳聿珩又有些怔然，她如此纖弱清靈，難怪那日從山上跳落時會那般飄逸，仿佛可以隨時乘風而去的瀟灑自如。他不由開始擔心，是否自己再用些力道，就會傷害到她。

　　誰知莫晴見他遲疑，并沒猜到緣故，反手捉住他的手掌一拉，眸中沉定，隱隱些許興奮：“且去瞧瞧?！眱扇艘磺耙缓螅b手躡腳往廟堂后頭走去。

　　繞到廟后，荒草叢生殘垣斷壁之中，果然躺著一只五花大綁的牛，此刻正不安地打著響鼻，試圖掙脫束縛，從地上站起來。

　　誰都知曉，牛是農(nóng)人的寶貝，春耕秋收都少不了的勞力，不會隨意處置，更不會丟掉，總要老得動不得了，才會忍痛殺掉。聽這叫聲，這牛應是正當壯年身強力壯，怎會在遠離村莊的破廟后頭出現(xiàn)呢？

　　“你做什么？”莫晴剛踏前一步，便被吳聿珩拉住了。

　　“解了繩索放它離開啊。”

　　“我來。”吳聿珩擔心耕牛認主性烈傷到莫晴，忙攔住她自己上前，正欲彎身，忽然聽得坡下傳來嘈雜的人聲。兩人望著耀目的火把和火光閃爍中幾十人模糊的身形，相視一眼，都在雙方眼中讀出了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