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獻藝之約
昨夜兩人一騎往溫泉行宮方向而去,卻并沒有入到行宮里頭,而是另辟蹊徑進入了行宮后頭的山谷之中。
山谷中亦有溫泉于地底流淌而過,因此雖然到了秋日,竟然還是溫暖如春。綠樹婆娑,青草離離,繁花似錦,香氣靡靡,甚至還有螢火蟲棲息于草地間。
莫晴這許多年做的雖然都是行俠仗義,雖說是尋回失物,多數(shù)時候不過亦是偷竊之事,還從未如此義正言辭名正言順地懲奸除惡。這次借著吳聿珩的名頭身份,兩人又配合默契,說不出的淋漓暢快。她一時忘形,吳聿珩擔(dān)心夜里風(fēng)寒露重給她喝酒驅(qū)寒,她便仰頭暢飲,似乎喝得,確然大有醉意。
莫晴酒量不錯,有醉意并非人事不省。她記得自己同吳聿珩說了許多話,夸獎他的眼睛;她記得自己合著他的笛聲,用樹枝舞劍給他看;她記得他們背靠著巖壁并肩坐著,和衣而眠。
可是她也似乎的確忘了一些事情。比如她夸獎他的眼睛美妙,驚嘆他們可以僅憑眼神便可心靈相通時,他眼里似乎愈加流光溢彩瀲滟生華;比如她合著笛聲醉里舞劍,騰躍揮灑間他似乎曾經(jīng)眸光追隨灼熱不息,笛音繚繞激越宛轉(zhuǎn);比如她只記得兩人并肩而眠,醒來才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蓋著同一條斗篷,抵頭而眠,初時隔夜酒意的頭昏懵懂沒有發(fā)覺,他在她之后起身,很用力地動作了臂膀,現(xiàn)在想來,她昨夜似乎應(yīng)當是在他懷里靠了半夜……
她還想起昨夜山谷中,他說了一句話。
你之歡喜,我心戚戚。
她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聲,和他的笛聲一般清亮醇厚。
那時吳聿珩望著她的眸子,深邃如夜,晶亮如星,瀲滟如月,芳華如夢,那雙眼瞧著她的時候,從清冷如冰,漸漸散淡成霧,如今卻是熾烈如火,灼灼燃燒成溫暖的笑弧。
忽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溢出,如此陌生,帶動心跳的頻率,隨血脈流向四肢百骸,如碧草間點點螢火到天際乍裂火樹銀花,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莫晴尚自恍惚,猛然聽到曹烈一句:“……聽說那家伙老木著個臉,不愛搭理人,該不會是哪里有毛病,咱們這回難道適得其反弄巧成拙,反而對了他的胃口?他難不成是對你……”
話未說完已被莫晴截斷,她眼眸熠熠生輝,雙頰紅霞璀璨,不知是羞還是氣:“這話糊涂武斷,再不可這樣背后非議人的!”
曹烈被莫晴一聲斷喝嚇了一跳,一句“動情”卡在喉間沒說出來,被她瞪著,心頭猛然一凜,竟沒敢反駁。等到她走后許久他自己才覺得奇怪,莫晴平素言笑晏晏,竟然有這般氣勢,只是嬌聲一喝眼眸一逡,便令他不由戰(zhàn)栗服帖。
莫晴看曹烈神色,隱約猜到他想要說的話,如若真給他們猜中了,恐怕才是麻煩大了。莫晴心里隱約感覺,吳聿珩雖然給人冷淡漠然的印象,卻并不癡傻,亦不是不通俗務(wù)。初時他對她一定生過厭惡,可官家小姐再頑劣亦難以如此,他或許心中起疑,一直在觀察,經(jīng)了昨夜,他只怕已然將她看透,那些偽裝掙扎,如今想來只是可笑。如果是這樣,還不若趁機說出實情,怕只怕他通情達理,侯府卻不是那么容易善罷甘休的……
莫晴想著,唇角的笑意浸染了苦味,被華想容瞧了出來。她雖然跳脫活潑,然而聰慧敏銳,莫晴一次又一次幫他們,第一是因著與曹烈的淵源,想著教好他不致愈來愈荒唐,第二不過是心里純善,見不得自己愁苦。原本這樣兩家婚事,同莫晴一個外人有什么干系,以華府盜寶之事設(shè)計將她卷進來硬著頭皮假扮演戲,擔(dān)著欺君罔上忤逆父母的重責(zé),原本是她華想容和曹烈的不是。
華想容便握住莫晴的手:“晴姐,我知道你已然是盡力在幫助我們了,我和阿烈多謝你。以后,大不了說了實情,鬧不鬧開也顧不得了?!?p> “那可不行。你和阿烈費了這么大的力氣布局,想來是有所顧忌,怎能如此半途而廢輕易放棄。”
華想容黯淡道:“我原也想著此次稱病算了,可如今剛?cè)肭?,我母親身體不適,祖母又犯了舊疾,府里竟然只有一個我猶可入宮。況且沒得著消息前沒事,得了消息便病了,無端惹人猜疑,如若攻殲我父親,卻是我的大罪了??傊f謊真是麻煩,說了一個,就要用第二個第三個去圓,反反復(fù)復(fù)無窮盡,當真害人害己?!?p> 華想容一向是春花燦爛般的女子,很少這般傷春悲秋,顯見心里愁苦。莫晴心頭不忍,反握住她手:“不是還有十日?吳家如若答允出演節(jié)目,就還要練習(xí),有機會見了他,我再試就是了……”
曹烈看華想容和莫晴都犯難,接口道:“我知道你們都怪我,餿主意是我起的,同你這只燕子的約定是我定的,誆你幫忙的也是我,全部怪我就得了。我曹烈雖然行事荒誕,也是個堂堂男子,不會讓你白白受難的。你不是有事要入皇宮查探?那里我最熟,告訴我?guī)c線索,我去幫你查就是了。”
不過是知恩圖報,說得這般別扭委屈,卻也知道要入皇宮查探,恐非小事,亦懂得不問來龍去脈,只要幾點線索,顯然還是有丘壑有擔(dān)當?shù)娜?。莫晴看著曹烈的目光一時欣慰贊賞,曹烈忙借著喝茶別過臉去,眼眸中卻有點點難以掩飾的暖流涌動。
原來,信任于人與取信于人,是這樣的感覺。
果然次日吳家便派人送帖子到華府,言明知曉圣壽節(jié)獻藝的事情,太后仁心慈愛,晚輩應(yīng)當孝順——總之按照曹烈的總結(jié),就是冠冕堂皇羅里吧嗦了半日,不過是“我同意,你配合”一句簡單的結(jié)論。
禁衛(wèi)軍紀律嚴明,不過圣壽節(jié)近在眼前,吳聿珩又是這樣的身份,上司不敢怠慢,給了吳聿珩假期。
不過一曲一舞,經(jīng)過那夜,吳聿珩料想并不當做什么難事,況且還有十日。他知道華府忙著替華想容制衣裝扮,侯府亦是相同的程序,便也不忙,于兩日后下了正式的帖子,約華想容次日相見。
華想容接了帖子,寫了兩份回帖。一份立時送去吳府,是答應(yīng)下來,卻說府上要準備的事情很多,當日只有一個時辰得空;另一份帖子留著再過一日送去,寫著的卻是吃錯了東西,大夫說是“因螃蟹性寒,而不能受盛寒濕之邪,蘊而生毒,外泛肌膚,發(fā)為隱疹”——一言以蔽之,臉上長了紅疹,不能見風(fēng)。
正當描金的帖子送至吳府三公子書桌的時刻,華相已經(jīng)請了錦繡坊的師傅過府,表面鎮(zhèn)定自若實則忐忑不安的華想容量身趕制衣服,以備獻藝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