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姿容脫俗,不類尋常人家。元惎心中生疑,令小佑子查其身世。若是個遺棄的貴胄之后,還是處理了好,恐生事端。
小佑子確是精明,問及此,已是捎了書信,托人查了,眼下便是來邀功的:“殿下,這姑娘的底細,奴才已托人仔細查了。若這姑娘是個不討喜的身份,奴才瞧著七里以外有個地兒,雖是偏僻,卻人多也清凈,將她送到那處住著也可?!?p> 七里以外?是亂葬崗罷?
人多卻也清凈?
倒是沒錯……
何曾見小佑子說話如此委婉。
此時,床上那人已是醒了。嚶嚀一聲,驚動二人。
元惎奔了過去,輕聲問道:“可是好些了?”
“水……”那姑娘干裂的唇微張,聲音虛弱得很。
元惎將那姑娘扶起,喂于水飲,又用帕子為她擦拭嘴角。神色溫柔,如慈悲之人。
小佑子卻看得心驚膽戰(zhàn)。
那道貌岸然、無惡不作之人,如今卻是行起了善事,絕非常態(tài)。這小姑娘……怕是恐遭不測。
不由嘆其余生悲涼。
侍候那姑娘進食過后,又歇息幾許。元惎便同她打探:“小妹,汝家人可還在?”
卻見其神色落寞,欲訴委屈之意,哽咽囁嚅道:“五歲后便未曾見過爹娘……自幼在破廟生長?!?p> 是個棄兒。許是家境貧寒,又或是性別之錯?
元惎聞之,顏色悲憫長嘆。不知是真是假。
“可有名?”
“猶記家中父親……未曾予我?!?p> 元惎輕撫她面龐,柔聲問:“我贈你一名可好?”
那姑娘聞此驚起,遂出喜色看向元惎,道:“好。”
從前家中父親從未予她名諱,只視她為無物。后流落街頭,人們只道她是“牲畜”。不曾料想,今生有名相伴。
端視向她,越彷如相識之顏。
那般面容神情,那番瑟縮哀憐,生如雨打浮萍,命如風(fēng)散殘英,竟像極了一位故人。那年她亦如她,值屬青春風(fēng)華之代,笑靨如花、菩薩心腸,卻死于污穢。便是將死之時,亦未幸免于難,已盡癲瘋之態(tài)。無妄之災(zāi),禍從天降。
幾十年間,她曾愧念銷魂;她曾面與諸神;她曾長跪長拜,長叩長慟,乞她歸還、求再相見。諸神卻閉眼、閉耳,不看、不聞。她不復(fù)生、她亦未向死。
元惎面上已不知是懼是憎是悔,抑或只是悲涼。極力壓抑,轉(zhuǎn)瞬卻又翻涌決堤,明暗交雜、慟起成殤。
見元惎一動未動許久,神色詭譎不明,那姑娘許是生怕,便牽其裾,怯懦喚道:“哥哥……”
元惎驚起回魂,方才知曉那是多年以前。只是曾怨天神無眼,而今時過境遷,卻見二人每每面容神色、身形體態(tài)幾欲重疊。否為再續(xù)前緣哉?
“你叫傅云,可好?”
“好?!彼渤鐾?,如獲至寶。
她像是滿足。
“日后可愿跟著我?我供你衣食無憂,教你琴棋書畫、武功兵法,只是你要聽命于我,為我做事?!?p> 傅云未語,卻狐疑看她。半生顛沛、為人所辱,再難言信。
元惎謅道:“絕不教你行不利于己之事?!?p> 傅云見此,亦將信將疑,卻也誓道:“你若不害我,我便永不負你?!?p> 元惎輕撫她烏發(fā),稚嫩柔順。心中不知是諷是嘆。只怕是你我嗔言囈語。許待你野心壯大之刻,便是刀刃相見之時。
此萬般逃不出輪回所定,不過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