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廢物

　　在齊書煌認識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以前，他的回憶是破舊的霓虹燈、混雜在一起的劣質煙草和香水味、深夜里男男女女露骨的喘息聲——他的生母逃命去了，把他賣給了一對以拉皮條為生的夫婦。

　　某一年，骯臟的紅燈區(qū)突然開進了一輛豪車，被接上車的瘦弱男童之后搖身一變成為京城齊家的少爺。這個少爺，就是齊書煌。

　　那時候的齊書煌才八歲，太小，不知道上帝給與的所有饋贈早已在暗地里標好價格。后來他才知道，如果不是生父的長子被誤認成齊家嫡長孫齊琿綁架，后被撕票，這樣戲劇化的的事情根本不會發(fā)生在他這個私生子身上——除開生父的冷淡和繼母的針對，齊家“慷慨”贈予他的一切榮華，都只是為了把他培養(yǎng)成一條忠心保護家族嫡出一脈血統(tǒng)的狗。

　　齊家現(xiàn)任家主齊鎮(zhèn)岳——也就是齊書煌叫“大爺爺”的人——那一代，嫡出一脈就有兩兄弟和一個大姐。女子在齊家，那是嫁出去姑娘潑出去的水，也就不論了。弟弟齊鎮(zhèn)宇人在美國搞藝術收藏，對家族企業(yè)不管不問。齊鎮(zhèn)岳有兩兒一女，二兒子比較叛逆，愛上了個法國女人，違了親爹給安排的婚事，跑到法國開酒莊去了，暫時不和齊家來往了。女兒倒是老老實實留在國內護著家業(yè)，卻一直沒結婚，讓老爺子很是不順心。

　　所以，在齊家嫡系一脈有名份又有后代的，就只有長子齊世明。

　　說完嫡系，再說庶出的三脈。庶出的三脈中，齊書煌生父齊世言這一脈以人丁最不興旺，四代單傳。到了齊書煌這代就更尷尬，私生子么……連齊世明的司機都敢偷偷叫齊書煌雜種了——雖然這位司機后來被齊書煌玩得挺慘就是了。

　　在齊書煌回到齊家以前，他的親爺爺就去世了，也就在后來“認祖歸宗”的時候在靈堂見過靈位。對應的，齊世言在家族里是最沒有發(fā)言權的，只是老實經(jīng)營著家門里傳下來的兩家公司。

　　既然說了最沒有發(fā)言權的人是齊世言。咱們再來說說家族中最有發(fā)言權的嫡長子齊世明。

　　齊世明為人精明，處事老道，唯一的缺點就是趣味不太高雅，和自己父親以及妹妹的審美素養(yǎng)相去甚遠，因此也不太招齊鎮(zhèn)岳的喜歡——不過，賺錢的能力很強，也沒人能動搖他在家族么地位就是了。

　　齊世明也有兩兒一女，大兒子齊琿，二兒子齊鈺，小女兒齊洺。大兒子齊琿現(xiàn)在下落不明——說白了，齊世言雖然本本分分兢兢業(yè)業(yè)，但他兒子齊書煌不是什么老實人，齊琿之所以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一部分原因還得歸功于齊書煌。他抓住了齊鈺和齊洺的把柄，聯(lián)合他倆一起在齊琿背后使壞。好在齊世明對外說了：他也不怎么喜歡自己這個沒啥出息老給自己添亂的兒子，失蹤就失蹤，只要別報個喪給他，他都懶得多去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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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沒人知道齊書煌的狼子野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齊鎮(zhèn)岳不知道為什么特別喜歡庶門這條“小狼崽”，下面的人也就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話又說回來——齊琿消失以后，齊書煌的表現(xiàn)就越發(fā)良好了，誰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收起獠牙是為了什么。如今，他更是徹底偽裝成了老實為齊家嫡系賣的“狗”樣，自然也就沒有人再說他天生反骨狼子野心，更不消說質疑他就是當初算計齊琿的人。

　　到底有沒有算計齊琿，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過在他看來，當初他對齊琿下的那些小手段，真的不值一提。而且理由，也并不是為了“爭權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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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問真正的理由？那我們就來提一提他記憶中唯一成形的三年高中時光。

　　齊書煌從進入齊家起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被自己的繼母秦品茹針對。這個女人喪失了唯一的愛子，精神有些失常，有的時候她會把齊書煌誤認成自己的兒子，對他千般疼愛，大多數(shù)時候，只會陰森森地盯著他，甚至會在他睡著的時候用針扎醒他。齊書煌一直不明白齊世言到底愛不愛這個瘋女人，因為在齊書煌的眼中，齊世言從沒正眼看過秦品茹：不曾為她駐足，更不會為她所動——但他從沒提過要和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離婚。

　　隨著繼母的針對越發(fā)惡劣，齊書煌最終被送到往了國外念書?？上驳氖牵R家人漸漸發(fā)現(xiàn)齊書煌盡管性格沉默古怪，卻是個高智商的天才，一次又一次地跳級，開始輾轉于世界各地的名校。在齊書煌十六歲拿到了人生第一張學士學位證書的時候，齊世言卻突然將他接回了國內，要求他必須完完整整地經(jīng)歷中國的高中教育，并且完成高考。

　　十六歲，叛逆的年紀。齊書煌盡管認為父親的要求非?？尚?，卻也聽從了安排沒有反抗——畢竟無論身在哪里，他都不曾有過值得留戀的事、物、和人。

　　這一次回國，他參加了齊琿的婚禮，在這一場婚禮上，他第一次遇到了那個在他單調的世界里留下色彩的姑娘——楊瞳。那時候，他只知道這個明艷的女孩子是自己嫂子的妹妹。后來，在校園里再次偶遇，這個勇敢又熱情的小姑娘，開始了對齊書煌的猛烈追求。

　　一開始，齊書煌是拒絕的，他對談戀愛并不感興趣。但楊瞳是個越挫越勇的人，越拒絕她越來。對齊書煌那張臉感興趣的女生并不少，但只要他一開口，就能把她們羞辱得再也不想見到他。

　　楊瞳卻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他怎么羞辱也不會后退的追求者。據(jù)楊瞳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為什么那么執(zhí)念齊書煌。

　　生來第一次對自己以外的人產(chǎn)生了興趣，齊書煌終于接受了楊瞳，于是他們交往了接近兩年——直到齊琿那件事發(fā)生。

　　他依稀記得起因是因為齊琿的幾句話，幾句大概只有齊琿才說得出來的混賬話。

　　那天晚上，齊書煌動手打人了。從來沒有動過怒的十七歲少年，微笑著扇了醉酒的兄長一巴掌。齊琿被這一巴掌扇得完全失去了意識，齊書煌卻依然掛著那一成不變的微笑回頭問齊洺和齊鈺道：你們希望一輩子都居于這個廢物之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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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以后，也就三個月吧，齊琿就廢了。在楊眠入院的那日，齊書煌陪著楊瞳在醫(yī)院的院子里坐了一天一夜。他從來沒有見到楊瞳哭得這么難受過。

　　“齊琿這個王八蛋??！他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姐姐，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絕！不！原！諒！他！”楊瞳在齊書煌的懷里吼叫著。

　　“我們會找到他的，給你和伯父伯母一個交代?！饼R書煌安慰道，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那個泄露機密的人害的。你們齊家人也真的是很絕情，你大伯不肯幫自己的兒子，兄弟姐妹也不愿意幫……就是這樣，我姐姐才……”楊瞳話說到一半又嗚咽了。

　　“大家族內部就是這個樣子的，怪只怪齊琿太廢物?！饼R書煌抬頭看著樓頂?shù)穆窡簦淅涞卣f著，仿佛在說些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和事，“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jīng)跟你爸爸說過了，以后你嫁給我……”說到這里，齊書煌低下頭來，手指輕輕撫過楊瞳的劉海，“我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p>　　“……”楊瞳的眼淚還掛著，卻突然羞紅了臉，推開齊書煌的手道：“八字都沒有一撇呢，我……我們大學都還沒考上，你就想著結婚的事了?！彼壑橐晦D，又轉移話題道：“說來你們齊家那么能耐，為什么連個出賣機密的員工都抓不到？”

　　“……”齊書煌看楊瞳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沉默了半響，回道：“這事斷了很久了，連大伯都說不查了。”

　　“……誒？”楊瞳愣住了，她緩緩抬頭道：“怎么可能……那齊家就讓那個壞人逍遙法外嗎？”

　　“你怎么這么天真?！饼R書煌突然笑了，笑得那么人畜無害，“除了大伯可能為自己的兒子擦屁股，這家族內部其他人，誰不是盼著齊琿倒？更何況，這事查越久，大伯越嫌丟人?！?p>　　“……怎么這樣……”楊瞳愣愣看著齊書煌，她曾經(jīng)最最喜歡齊書煌那稀有但無垢的笑容，此刻卻覺得他的笑容已經(jīng)染上了別的顏色。

　　“哎喲我的天，我快要笑死了?！饼R洺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嚇得楊瞳從長椅上噌地起身——深更半夜的，黑影中齊洺的身形宛如鬼魅，“扯什么家族內斗，分明就是你親手把大哥公司的機密泄露出去的吧？”

　　“……”齊書煌較之楊瞳冷靜很多，他并沒有從座位上起身，只是表情陰冷了起來。

　　“沒想到啊，哥。？”齊洺繞到了長椅的正面，攬住了楊瞳的肩膀，“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都沒告訴瞳瞳?！?p>　　“……”齊書煌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時間，“凌晨四點半，你倒也有心，來看望嫂子？按理說，你現(xiàn)在不該在齊鈺的床上么?！?p>　　“……你！”齊洺剛要大怒，卻很快又冷靜了下來，“若不是鈺哥半夜突然收到個包裹，我也不會來找你?！闭f罷從包里取出一個用絲巾包好的物件遞給了齊書煌，“不過，妹妹以為，遲早要成一家人，有些事不如說開了?！彼器锏貙㈩^枕在楊瞳肩上，注視著楊瞳顫抖的瞳仁。

　　“你說的沒錯?！饼R書煌接過物件卻沒有拆開，抬頭看著楊瞳和齊洺。他知道未來的某天一定會讓齊洺為今天的多嘴付出代價，但不是現(xiàn)在?！巴憷哿?。”齊書煌的臉上再次浮起微笑，“我送你回去吧?！边@是一個試探，根據(jù)楊瞳的反應，齊書煌會決定未來如何處置齊洺。

　　“……”楊瞳看齊書煌站了起來，下意識后退兩步道：“所以……剛才齊洺說的都是真的？”

　　“……”齊書煌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弧度看了一眼齊洺，又收回視線反問道：“重要么？”

　　“……”楊瞳被齊書煌這一句反問氣得渾身發(fā)抖，眼淚奪眶而出。

　　啪——！寧靜的夜空中回響著那響亮的一巴掌。

　　楊瞳走了，她沒要齊書煌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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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的時間到底有多短呢？

　　短到他剛承認自己愛上了一個人，這個人就已經(jīng)離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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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小煌，我聽你嫂子說了，小瞳對你還挺主動的，是不是？有多主動？你們……？有沒有？嗯？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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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女人嘛。只要男人活兒好，哪能收拾不了的……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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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瞳現(xiàn)在是出落得越發(fā)漂亮了，誒，人堆里一站，尖果兒！你還別說，跟了你，沒什么前途，不如我把她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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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看，咱們小煌，一表人才，哪里愁未來找不到更好的馬子——你看，你哥我已經(jīng)收了她姐姐了，再把她也收了，做個齊人之福，沒毛病吧？何況這鞋你都穿過了，有什么不好送的，借哥哥我玩幾天？要不就玩一次？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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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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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希望一輩子都居于這個廢物之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