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走近一看,才知這字絕不簡單,臻微入妙落紙煙云,落筆雖散但紙上文氣長存,凝于字間入木三分。雖然前世并沒有接觸太多的筆墨書法,對于王羲之顏真卿他們的印象也僅僅是停留在中學語文課本和裝逼歷史網(wǎng)文中,但是由于浩然正氣和感悟系統(tǒng)的存在,使他對文學作品有了靈性,可以說是給了他一雙可以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再加上浩然之氣和文氣之間的相互感應,使他可以一眼看出這返璞歸真大巧若拙的書法真意,不自覺帶上一絲敬意。
“這位先生,”周白口稱先生,“不知先生如何稱呼?”中年文人抬頭看到周白氣度不凡,忙起身施禮道“在下衡陽顧惜之。”
周白心下了然,原來是這位。卻是當時在蘭若寺時周白寫下《正氣歌》,寧采臣曾委婉的吐槽過周白的字體有些不太好,在周白想辦法糊弄過去之后,兩人開始討論世間書法大家,其間寧采臣很推崇的大家就是衡陽顧惜之,曾為宮廷刀筆吏,后因故辭官,其書法縹緲如煙轉(zhuǎn)筆之間又不失細膩,深受官家喜愛,手帖《太和經(jīng)帖》《京華集?!饭偌覑鄄会屖?,其中《京華集?!吩谝槐姶笕宓膹娦幸笙拢偌胰掏锤類?,將其讓于太學院供人參觀,曾經(jīng)寧采臣在太學院驚鴻一睹,此生難忘。聽寧采臣說顧大家的書法鋒銳激昂,似大江東去氣勢磅礴。如今周白看來發(fā)現(xiàn)和寧采臣所說有所出入,字間多是厚重如水,澤被萬物。想來顧大家另有奇遇。
“在下潁川周白,見過顧大家?!敝馨椎?。“見大家氣度不凡,故來結(jié)交?!?p> “在下不過一介白丁,哪里稱得大家之名?!鳖櫹еΦ?。“周公子若是有意就一起坐下吧。”
“多謝?!?p> 周白借著浩然之氣和文氣的氣機牽引,和顧惜之越聊越投機,兩人很快相見恨晚,周白的天馬行空讓顧惜之大開眼界,一人受過現(xiàn)代文明沖擊明了世間萬物道中之理,一人堪稱一代大儒又在辭官之后游遍大江南北通曉各地人文地理。兩人的交流漸漸吸引了旁邊的客人,原本嘈雜的大廳變得安靜,王屠戶見沒人再聽他吹噓,也不氣惱,摸了摸腰間硌人的腰帶,端起茶壺連同茶葉一口氣喝干,嚼著略苦的茶葉喜滋滋的從后門離開。
周白在顧惜之口中更加的了解了這個世界,北方虎視眈眈的異族,南方的紙醉金迷,起義的亂民,禍亂的邪教,害人的妖邪。一壺茶水喝完,才發(fā)現(xiàn)周邊怎么變得這么安靜,看著眼巴巴看著他們的客人,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結(jié)賬出門,顧惜之得知周白剛來此地無處休息,便邀請周白來他暫居的小院憩息。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讓他不想拒絕,畢竟顧惜之給他的感覺和載他一程的胡舟截然不同,雖然和胡舟也是交談甚歡,但是他身上的那股貴氣卻隱隱讓他體內(nèi)的浩然之氣有所排斥,所以對于胡舟周白不太愿意深交,想必那胡舟也是如此。而顧惜之身上文氣深厚,尤其是下筆之時簡直要凝實成字!而他體內(nèi)的浩然之氣也正是文氣的進階產(chǎn)物,所以文人遇到他就會下意識的給予最大好感。而他根據(jù)對方的文氣多少也是如此。
買了些涼菜,顧惜之提著兩壇美酒,帶周白來到了他在集市旁暫居的小院,此時夕陽已經(jīng)快要落下,滿月也在東方漸漸顯現(xiàn),借著日月同輝的美景,兩人搬出桌椅,在小院飲酒賞月。
周白一直沒問顧惜之為何在客棧記錄那屠戶的經(jīng)歷,顧惜之也一直沒說。酒到酣處,顧惜之眼神迷離,忍不住說出了原因。
當他以弱冠之年被欽點成為御前刀筆吏的時候,因書法被眾人推崇,幾乎日日有應酬,年輕氣盛的他沉淪在世人的追捧之中,榮耀異常。雖然從老家接回了體弱多病的發(fā)妻,卻因為事務繁忙而少于照顧,發(fā)妻也是知書達理,并沒有一絲不滿,反而每次不管他多晚回家,都會有一碗他最喜歡喝的薏米粥遞到他面前。就這樣數(shù)年過去了,眾人推崇更甚,就連皇上也向他討要書法臨摹。那是一年清明,朝廷舉行盛大祭祀,皇帝命他寫一祭文祭祀先皇,就在他出門的時候,妻子照常的為他整理衣冠,他最喜歡看的就是她在自己身前抬起頭為自己整理發(fā)冠的表情,認真深情,這種時候?qū)σ曀难劬?,那濃濃的愛意幾乎能把自己融化。但這一次....發(fā)妻正在整理衣冠的時候,突然嘔出一口黑血,在顧惜之胸前濺出一朵血花,顧惜之連忙扶住軟倒的妻子,想止住她口中不斷涌出的血,卻不知道該怎么辦?;艁y無神的他只能不停的喊大夫,大夫。
祭典結(jié)束,皇上將缺席的他就地免職。念其才華對外稱為辭官,不許眾人外傳。
由于他妻子喜歡聽故事,于是他經(jīng)常差人去酒館客棧買故事講給她聽,四個月后他的發(fā)妻在他懷中走了。臨走的時候,她強笑著說,要相公收集故事,每年清明講給她聽。
于是他離開了京城,游行各地,在各地收集故事,每年的清明回到發(fā)妻墳前,講給她聽。漸漸的他自己也喜歡上收集故事,于是慢慢的放下了悲傷,書法也如有神助再次突破,每次下筆都能感覺到有玄奧的氣息在生成。
文氣聚現(xiàn)乃是大儒的標志,以書法入道的他卻沒有去在意這些,現(xiàn)在的他只是一個收集故事的白丁書生,享受的是收集故事的樂趣,而不是進階大儒的成就。
周白有感,便給顧惜之講述了了蘭若寺一個叫做小倩的女鬼和一個收賬的書生寧采臣的故事,顧惜之提筆記下。故事講完,顧惜之不禁感慨,鬼怪也有好壞之分。
兩人又是痛飲一番,入夜時分,群星閃爍,月色如水。突然一陣冷風吹過,周白瞬間酒醒,陰氣!連忙拉住還在繼續(xù)喝的顧惜之,一臉謹慎的看著小院門口,近了......要來了......
哐!大門被推開,一個陰氣凝結(jié)的虬髯大漢提著一只碩大的兔子大步進來。只見其身高九尺(古代尺寸各不相同,所以借用現(xiàn)代尺寸大?。?,身材壯碩,套著一個黑色外套,上面繪著玄奧紋理。眼睛渾圓,發(fā)出淡色光芒,雙耳垂肩,聲若洪雷?!肮?!顧老弟,你看老哥我給你帶了什么?”
顧惜之扯了扯周白,“周賢弟別緊張,這是我好友沈判官?!?p> “沒想到這里還有客人?。俊鄙蚺泄儆行@訝,對方凝重的表情和莫名恐怖的氣讓他知道這書生肯定不是普通人?!斑@是.......浩然之氣!了不得,了不得。顧老弟,你這朋友了不得。”
浩然之氣?顧惜之酒醒了幾分,扭頭看了一眼周白,這可是傳說中的東西,至今確實的人只有亞圣。作為見多識廣的他才真正知道這種力量的恐怖。不過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在意這些了,所以也只是驚訝一下而已。
原來是正宗的陰神,難怪陰氣濃郁且純靜,周白放下警惕,顧惜之的朋友自己又何必提防,散去凝結(jié)的浩然之氣,周白笑著給沈判官打招呼“在下潁川周白,見過沈判官?!?p> “周老弟好,既然是顧老弟的朋友就不必客氣了,愿意的話,喊我一聲沈老哥就行?!?p> 沈判官一揮袖子,房中飛出一把椅子,沈判官就勢在桌前坐下。
“顧老弟不實在,喝酒居然不喊我,枉我還給你帶了野味解饞。”沈判官一把搶走顧惜之手中的酒壇,一飲而盡,好酒!只見沈判官眼珠一轉(zhuǎn),左手一撈,周白手邊的酒壇也被搶走,又是一飲而盡!
“不爽,不爽?!眱蓧浦馨缀皖櫹е藕攘艘话?,剩下的全進了沈判官肚里,沈判官依舊覺得不盡興。伸出鼻子嗅了嗅,站起來圍著墻角轉(zhuǎn)了一圈,“哎~你這搶匪在干嘛。我這家徒四壁的哪還有酒啊?!鳖櫹е姏r酒醒大半,急著說道。
“嘿嘿,你還能瞞得了我?!鄙蚺泄僖荒樧缘茫滞锹涮幰簧?,穿過了泥土,完好無損的掏出了兩壇封漿原酒。“你每次出門尋故事都會帶上兩壇原酒,當初我雖然打賭輸給你,不能偷搶你府內(nèi)封藏的原酒。但沒有答應你不能拿你帶出來的?。俊?p> 抹了把口水,將兩壇十斤的原酒放在桌上,“周老弟,快攔住顧老摳。老哥帶你喝美酒!”
沈判官一邊流著口水一邊把封泥扒開,“這顧老摳太摳了,明明小姨子每年都會給他封原酒,他都不愿意分我一壇。怕我問他小姨子要,還打賭坑我?!?p> 周白看著有趣,便幫沈判官攔住了一臉肉疼的顧惜之。此刻顧惜之的文人氣質(zhì)通通丟了干凈?!澳氵@憨貨!美酒是要品的,你是品嗎!暴殄天物啊?。“ィ?!哎?。。。∩俚裹c少倒點?。。“ィ。?!你個牲口有你這樣喝原酒的嗎?”
待沈判官美美的喝了滿滿一碗,閉上眼回味的時候,周白放開了顧惜之。
“浪費啊。浪費啊....”顧惜之見酒已開封,無奈之下,奪過沈判官手里的酒壇,給周白斟了小半碗,苦口婆心道,“周賢弟,此酒為原酒,極易醉人,賢弟初飲當適量啊。”
沈判官一臉不屑,虛偽,真虛偽。周白端起琥珀色的原酒,濃而不烈的谷香加酒香環(huán)繞鼻尖,**不自覺分泌。酒漿映著圓月,周白有些不忍下嘴。扭頭一看,只見不知何時,顧惜之已經(jīng)把酒碗換成了大整整兩圈青瓷大碗,倒了滿滿一碗,一邊趴在桌上對著碗邊嘬著一邊繼續(xù)倒酒。
“滿而不溢真酒仙也?!鄙蚺泄僦S刺道。沈判官老臉一紅,看了眼驚呆的周白,這才停下邊倒邊喝的無恥行為。
周白不禁哈哈大笑,這才是真正的人啊。并不是一成不變遵循設定的NPC,也不是人前那個堪稱完人的書法大家文學大儒,而是在朋友面前放開自己喜怒隨心的凡人。
周白端起酒碗一口喝完,直接搶過正要倒酒的沈判官手中酒壇,“不行,這不行。我這也太少了,還不夠塞牙縫的呢,我得補上,得補上?!?p> 原酒后勁過大,三人堪堪喝完一壇,周白就已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