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青蘭有些為難,與紅柚對視一眼才道:“老夫人也病了兩日,大夫天天都往藤青院里跑?!?p> 老夫人也病了……
燕清歌算了一下時間,她十歲的時候的確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情。
那時她剛被送回京城,說是到了女子該要知事的年紀(jì),不能跟著爹爹和哥哥們在邊關(guān)野一輩子,老夫人便做主讓她回了京城,打算安排人教導(dǎo)一番,再來考慮她的婚事。
就在她回京不到一個月的日子里,二夫人帶著燕府里的四個姑娘,去了尚書府上的宴會。
燕清歌剛從邊關(guān)回來,性子跳脫天真,不曾有過防人之心。
不知是誰提出來讓在場的小姐們都表演一下才藝,那些夫人小姐們都贊同,卻扭扭捏捏的不肯第一個上場,燕清歌不喜歡這樣不干不脆的,再加上旁邊的人都在攛掇著她開個頭,她沒多想,便自己出去做了那第一個,跳的是邊關(guān)百姓節(jié)慶時的祝舞。
邊關(guān)民風(fēng)淳樸,用京城里的話來說就是粗鄙,上不得臺面。當(dāng)時看著她跳舞的夫人小姐們盡都在掩著嘴笑,燕清歌還以為那是因為她跳得好,誰知跳到中途,一位小姐被人推了出來,撞到燕清歌身上,將她推入了水中。
冬日嚴(yán)寒,若不是白芷會梟水,燕清歌只怕會被凍死在湖底。
出了這樣的意外,燕府一行只能提前回府。
誰知老夫人得知此事,第一時間便將燕清歌叫去藤青院,也不管她身子受了寒氣虛弱得很,言辭尖利地指責(zé)她粗鄙無狀,堂堂燕家長房嫡出小姐被人當(dāng)了笑話還不自知。那時的燕清歌被爹爹哥哥寵得無法無天,她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有錯,怎么可能認(rèn)下這等莫須有的罪名,當(dāng)即就跟老夫人杠上了,死不松口,結(jié)果兩人都?xì)鈺炘诹嗽鹤永铩?p> 想到這里,燕清歌的嘴邊勾起一抹冷笑。
這不過是她回京之后碰見的第一次刁難,但就這一次,給她接下來的人生都鋪好了路。
在她昏迷之時,外頭將她粗鄙無狀、不懂禮數(shù)、不孝忤逆的事情都傳了個遍,偏偏燕清歌還不服軟,醒了也不肯去給老夫人道歉,二房夫人便借著這個由頭,給她請了兩個手段厲害的教導(dǎo)嬤嬤,用各種上不了臺面的方法,打著為了她好的旗號,將她潑辣不羈的性子生生掰成了木訥無能。她學(xué)了整整兩年的女戒女訓(xùn),那一套嫁夫從夫的觀念被嬤嬤刻到了她的骨子里。但也因著這兩年的教導(dǎo),讓她誤了進(jìn)入女學(xué)的時間,后頭便又鬧出一大通笑話。
若非這樣一次次的算計刁難,將她的名聲漸漸弄臭,以她大將軍嫡女的身份,怎么可能在錯嫁之后,還只能生生認(rèn)下這個現(xiàn)實,屈做側(cè)妃,還是那個病弱八皇子趙修齊的側(cè)妃。
名聲對于女子來說就是第二條命。即便出生不好,只要女子賢名在外,也能尋得一門好姻緣。
相反,出生再好,只要女子名聲有了瑕疵,就跟掉了價的商品一般,一輩子都要受這些東西的掣肘。
燕清歌便是后者。
燕清歌嘴角的笑意越發(fā)冰涼,青蘭和紅柚望著眼前這個目光凌厲的少女,都有些怔愣,她們總覺得姑娘醒來之后變了許多,卻又不知道為什么。
“我要去見祖母。”燕清歌掀開被子下床。
紅柚伸手?jǐn)r住她:“姑娘才剛醒,還是先用過膳再去老夫人那里不遲?!?p> 以姑娘的性子,指不定心里的氣還沒順呢,現(xiàn)在就去老夫人那里,只怕會把老夫人給氣得中風(fēng)。
紅柚可不敢再讓姑娘去做有損名聲的事情,等姑娘用膳的時候她再好好勸勸,至少得叮囑姑娘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才是。
“我要去見祖母?!?p> 她重復(fù)了一遍,語氣毋庸置疑。不知怎的,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霎時間迸發(fā)出驚人的氣勢,那是來自于絕對上位者的威儀。
紅柚心里陡然一慌,連忙應(yīng)聲道是。
青蘭見狀,也趕緊安排熱水給燕清歌洗漱,一時間,安歌院里的丫頭盡都動了起來,好不熱鬧。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燕清歌坐在妝臺之前,紅柚替她插上一支白玉簪子,燕清歌卻搖了搖頭。她從首飾盒里撿了一根扭絲牡丹紫金釵遞給紅柚。
姑娘平日里并不愛這些繁復(fù)的首飾的,不過也好,京城不比邊關(guān),太過素凈只會被人小瞧了去。
紅柚笑了笑,將釵插進(jìn)發(fā)間。
燕清歌看著銅鏡里梳妝過后的自己,滿意的彎了彎唇角。
今日青蘭替她選了一件雪白香狐皮原錦邊琵琶襟大襖,配上翡翠撒花洋緞裙和掐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素凈的打扮顯得她整個人越發(fā)單薄。因著她剛退燒,紅柚怕太復(fù)雜的發(fā)髻會讓她頭痛,便將那頭黑發(fā)半挽起來,簡簡單單的,幾縷碎發(fā)垂在臉頰旁,顯得巴掌大的小臉越發(fā)楚楚可憐。
若光看這一身,落在旁人眼里不免有些裝乖扮巧,而方才燕清歌選的扭絲牡丹紫金釵給她平添了幾分莊嚴(yán)貴氣,雖然還是個水嫩嫩的小女娃,卻也生出幾分威儀來。
“姑娘真好看?!?p> 青蘭把纏枝吐蕊牡丹紋的披風(fēng)替燕清歌系上,眼睛都望癡了。
“好了,走吧?!毖嗲甯璧?,邁著步子朝院外走去。
外頭已經(jīng)絮絮下起了冰珠兒,光是掀開簾子往外探一探頭,都會有刺骨的寒風(fēng)往脖子里鉆,霎時便叫人清醒了過來。
燕清歌不由得哆嗦了一陣,即便抱著青蘭塞過來的暖手爐,寒氣也從腳底往上不停地鉆。
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般怕冷了。
自從進(jìn)了八皇子府,她每日都會花兩個時辰學(xué)習(xí)騎射,漸漸的,身體便好了起來,畏寒的毛病也不見了。
如今重回少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京城的冬日是這般寒冷。
她哈出的氣變成一團白霧,籠罩著原本就不可捉摸的神情,叫人覺得越發(fā)神秘起來。
抬頭看著霧沉沉的天,時近臘月,鳥兒盡都遷徙去了溫暖的地方,此時放眼望去,只有空落落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