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的神情,一如在邊關(guān)之時,燕清歌也是這般,帶著機靈的青蘭偷偷跑出去,留下沉穩(wěn)的紅柚一人守著屋子,每每當她踩著點回來的時候,紅柚便會如此。
這樣的事情都發(fā)生多少次了,紅柚還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燕清歌瞬間覺得有些懷念,點了點頭:“替我換一身衣服梳妝?!鞭D(zhuǎn)頭又看了一眼青蘭的裙擺:“趕緊整理一下,別讓人看出什么來?!?p> 紅柚和青蘭應聲而動,這次她們的手腳都很快,不一會兒就把燕清歌從頭到腳都收拾得干干凈凈了。
燕清歌已經(jīng)換下了那身墨色的褲裝,轉(zhuǎn)而換上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今日是來給娘親上香的,所以都只帶了顏色素淡的衣裳。
要想俏一身孝。
若說方才那個包裹著墨色的小姑娘英氣凜然,那現(xiàn)在這個潔白勝雪的燕清歌便是悄然獨立于世了。
她那挺直的背脊在大氅的勾勒下顯出十分高貴的氣質(zhì),纖瘦的脖子上圍了上好的灰鼠坎肩,毛茸茸的湊在巴掌大的小臉旁,襯得她那雙眼睛越發(fā)醒目奪人。柔順的黑發(fā)直直垂下,頭上只插了一根木簪,將頭發(fā)半挽于腦后,隨著她的走動,發(fā)絲微微揚起,如同流水一般劃過。
她推開門,朝上香的大殿走去。
齊光寺建在伏龍山的福地之上,并不巍峨,有著深山藏古寺的含蓄溫蘊。
禪房的所在便是齊光寺最里頭的位置。寺廟大門正對著山路,走進大門后前院里兩棵大樹巍然而立,左右兩側(cè)分別是鐘樓和塔樓。再往里頭去便是一座正殿和四座偏殿,呈環(huán)繞之勢。穿過殿堂的包圍,還要經(jīng)過法堂和藏經(jīng)樓,才是齊光寺供香客們休憩修禪的禪房。
燕清歌帶著丫鬟侍衛(wèi)們來到正殿。
侍衛(wèi)守在殿外,她帶著紅柚青蘭從偏門而入,請了三支香后跪在蒲團之上,閉眼祈福的樣子似乎十分的虔誠。
然而只有燕清歌自己知道。她的思緒還沉浸在與夏攸寧的見面中。
夏攸寧在前世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曾經(jīng)聽夏攸寧醉酒之時說起過他人生唯一的憾事。那便是這一年的臘八,他被五步蛇咬了一口,昏迷了整整三天,就是這三天,讓他沒能救回舊友。他的舊友中了劇毒,等著他制出解藥來救命,即便他清醒之后用五步蛇的毒液制出了解藥,那個人也已經(jīng)因為毒入心脈而不得救了。
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夏攸寧滿臉的落寞。
這一世,燕清歌想為夏攸寧做些什么。
畢竟,她欠他的。
她剛嫁進八皇子府的時候,每日都為了趙修齊的身體而擔憂,偶然得知長白圣手可以治好趙修齊的病,她便費盡了功夫去打聽長白圣手的消息。現(xiàn)在想來,那偶然得知的消息也是趙修齊故意安排說給她聽的。
后來,她終于打探到,無惡不作百毒不侵的鬼醫(yī)夏攸寧其實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長白圣手,便想盡各種辦法去接近他,把能用的、不能用的人脈全都用了起來。
但夏攸寧這個人,吃硬不吃軟,欺軟怕硬說的就是他。所以從一開始就想著要求他去救人的燕清歌就用錯了方法,擺著低姿態(tài)的燕清歌幾乎每天都被他換著花樣刁難,今天要她去抓毒蟲,明天要她去藥草田里施肥,如此糾纏了一個月,夏攸寧竟也不覺得煩。
直到有一天夏攸寧看見了燕清歌寫的一幅字,喜愛得不行,燕清歌這才有了與他交涉的籌碼。好不容易讓他答應,用長白圣手的名義去給趙修齊治病。
趙修齊病好后,夏攸寧也經(jīng)常跑來纏著燕清歌要字,他這個人看似高深,其實性子簡單得厲害,相熟之后便也覺得他十分有趣。有時燕清歌稍微把態(tài)度擺得強硬一點,夏攸寧就狗腿得不行,光是看他變臉都能讓人樂一個下午。
就在趙修齊進入皇帝大臣們的視線中,勢力扶搖直上的時候,夏攸寧借著喝酒的由頭來跟她說了實情——趙修齊的病并非絕癥,只要他自己想治,任何一個太醫(yī)都能治好。只有燕清歌這個單純的傻姑娘,才會擔心他命不久矣,還費盡心思的求了夏攸寧來治他。
這番話,那時聽在燕清歌耳朵里也是十分驚訝的,她從沒想過趙修齊會騙她。為著這件事,她還郁郁寡歡了好一陣子,直到趙修齊開口問她,她才將這件事情全盤托出。
說來也真的只能怪燕清歌自己蠢,趙修齊這個人,為了皇位能整垮自己的身子蟄伏十多年,他對自己尚且心狠手辣,更何況對別人。偏偏燕清歌還信了他的話,認為他在皇家的處境太過艱難,為了自保,是不得已而為之。
事實上,讓長白圣手替他治好舊疾,是趙修齊很早便開始圖謀的一步棋,只不過剛好有燕清歌在,進行得越發(fā)順利了而已。
至于為何一定要長白圣手,原因自然在長白圣手的名聲上。
長白圣手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醫(yī)者的一個流派,這個名號流傳百年,一般只有在大義面前長白圣手才會出手救死扶傷。比如瘟疫之時,比如戰(zhàn)亂之時,比如天災之時。這個身份在近百年來已經(jīng)被擺在了神壇之上。就如同那些酸臭文臣將大儒視為指向標一般,長白圣手也是世間所有醫(yī)者的向往。
至于為什么夏攸寧還會有一個名聲狼藉的鬼醫(yī)身份,暫且放下不談。
總之,長白圣手只會在大義之時出手。
那如果這樣的人救了八皇子呢?
不光大臣們會對他另眼相待,連皇帝都會對他重視幾分。真真是好算計。
趙修齊的這一步棋里,燕清歌只是一個跳板,夏攸寧才是他真正想要拉攏的對象。
想到這里,燕清歌的眸子暗了一暗。
若不是她,夏攸寧也不會被卷入奪嫡之中,從而落得那般下場。
燕清歌把手里的香插進香爐,一臉肅穆的拜了拜,然后起身離開。
她摸著自己袖口里的藥瓶,眼中閃過濃濃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