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沿著一條小路踏進(jìn)密林深處,身后的兇徒已不見蹤影,月光穿林而過,寧千亦這才看清了方才救她的人,郁惟攝的隨護(hù),冥淵。
這一認(rèn)知嚇得她差點直挺挺摔下馬。
隨后她就見到了云山幽絕處,那個御風(fēng)長立的身影。
冥淵勒住韁繩,從馬上跳下來,單跪行禮,“主上?!?p> 郁惟攝回身,身形背光,阻絕了枝鞘間透進(jìn)來的淡月清華,他的衣袍霎時間便披上了一層漂亮的明暗。
他眼角微抬,見馬上的人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上不去下不來的模樣,澹泊的目中掃過一片漠然。
冥淵也注意到了,起身后來到千亦身邊,伸手給她扶,這才讓她好不容易顫巍巍地下了馬。
寧千亦內(nèi)心:怪我咯?
不過面前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盡管她幾次冒犯他,大抵還是念及同朝為官的情誼。
千亦十分恭敬地施了一禮,“謝過丞相大人救命之恩?!?p> 然后便轉(zhuǎn)身要走。
“回去,送死么?”身后忽有聲線慢啟。
如果寧千亦沒記錯,這應(yīng)該是郁丞相親口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頓下了腳步,山林茂盛的草木香氣此時填在人心里發(fā)堵。
雖然她也明白這個道理——與人無益又賠上性命的關(guān)心,根本沒有用——只是不愿承認(rèn)。
郁惟攝已經(jīng)不再理她,從身邊隨護(hù)手中拿過一份像是奏本樣的東西,借著火光翻看,仿若無視,卻也似乎是某種從容自得。
千亦忿忿地轉(zhuǎn)過身,向前猛走幾步,直到背對郁惟攝,賭氣地瞪著眼前不知名的花草,卻已不再妄動。
很好,郁丞相目下的瀏覽微微一停,他不會費力,去救一個死人。
過了半個時辰,千亦站得腿開始酸了,郁惟攝處理公事的專注仍不削弱絲毫,她很想問問郁丞相都不用休息的么?但看到他那張千里不留行的臉……還是算了。
月華傾顧,在這幽林里徘徊不去。
千亦不禁拿出襟前的玉墜,攤開在手心,渺杳清光流連著它的輪廓,那月桂女孩真的像在銀光中跳舞。
蕾啊蕾,你到底是誰?
你是隨我一同來的,還是本就誕生在這里?
若你從我來處來,那你能否帶我回去?若你本生在這里,為何與我的蕾如此相像?你又會同我有什么聯(lián)系呢?
她這樣想著,倏聽身后郁惟攝護(hù)衛(wèi)的聲音。
“稟報丞相,在城郊驛館外發(fā)現(xiàn)一片尸體,大部分是黑衣蒙面的殺手,另有幾個官差模樣的人……”
“什么!”
千亦一驚,急忙回頭,卻忘了自己本就跑了許多路,后又久站,雙腿已僵麻難以動彈,這不及防地想要邁開步子,小腿疼痛間打了一顫,害她身未動便一下?lián)湓诹说厣稀?p> “呃——”
她摔得齜牙咧嘴,然而人撲地還沒完,她手中的蕾這一踉蹌之下抓不穩(wěn),不成想也一個弧線自指尖拋了出去……
五體投地的寧千亦從地面抬起頭,就看到玉墜劃過夜空,好巧不巧地砸向了幾步之外郁惟攝的方向,被后者輕輕松松地伸手,不偏不倚地接下。
護(hù)衛(wèi)的話也在這時落下后半句,“……經(jīng)查實均是慕府的侍衛(wèi)……”
呼……千亦費力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樹干,腿還是僵硬無法挪動。
然她卻發(fā)現(xiàn),前面的人低頭看著掌中的玉墜,高不可即、仿佛從未對任何事物有片刻在意的丞相大人,竟在此時顯出些興趣。
“彼留之子,貽我佩玖?!彼蝗徽f,千亦一怔。
他的聲音真的很冷,冷得像冬夜寂靜的山嶺,簌簌的雪落。
不過千亦轉(zhuǎn)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時在韓府,她曾以為郁惟攝求藥蓮要送給哪位紅粉知己,于是用‘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打趣他,而今天他引了這句詩回給她,是暗喻千亦手中的玉墜是由哪個佳人相贈,因而令她如此心念神牽。
這,這分明是諷刺嘛!千亦陰郁,這男人記仇起來可真是恐怖。
她腿腳緩過來,一瘸一拐地來到郁惟攝面前。
“還……還給我?!彼Z聲竟是發(fā)顫。
可郁丞相分明沒聽見,他指尖輕觸著女孩挽在臂上的披紗,那道像蜿蜒鎖鏈的臂紗,令他目光有一瞬的專注。
“她是誰?”他問。
誰是誰?千亦莫名心跳得厲害,明明他拿住的只是她的玉墜,又不是她的命門。
“誰也不是,還給我?!?p> 她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徑直伸手把玉墜奪了回來,郁惟攝也沒有阻止,大抵方才那片刻令他覺得失態(tài),他收回了手,負(fù)于身后,看也不看她。
這時又有一名護(hù)衛(wèi)回來。
“講?!币羯琅f淡若涂白。
“稟報丞相,再往前行兩三個時辰,出了這片林子就是入云山。因山巒入云,且山中常有霧氣飄蕩,引人迷途,是以罕有人跡,常有藥農(nóng)入山采藥有去無回……屬下探得,這山上有一伙匪盜,但也只是在山腳扎寨……”
千亦聽著他護(hù)衛(wèi)的奏報,想到她們此去應(yīng)州,理當(dāng)提防,不由也在心中暗暗記了下來。
“……這山中還有一處怪事,據(jù)當(dāng)?shù)厝苏f,在山間有一座古墓,相傳是前朝一位相術(shù)師的陵寢所在,古墓鎮(zhèn)山,可是凡近陵墓者皆不能生還,無人知道墓穴所在,但人們都傳那些人正是因為誤入了古墓才有去無還的,因此平常人更加不敢涉足入云山……”
嘶。千亦聽得后背涼颼颼的,感情這應(yīng)州還是這么邪門兒的地方?
不過沒等她多想,深林里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打斗聲,千亦心中不安,不刻,便見冥淵來回報。
“主上,是慕大人,還有寧家的隨護(hù)。”言畢看了她一眼。
千亦懸空的心驀地墜下來,趕忙向著那處聲音而去,果然見到了夜色中與幾個護(hù)衛(wèi)交手的身影。
“楚樂,清寒!”千亦制止他們。
兩人看到她,即刻停了手,走上前來。
“主子,你沒事——”
清寒的話剛問出口,卻見慕楚樂幾步來到千亦面前,無任何遲疑地,伸臂一拉,將她按進(jìn)懷里。
周遭的人聲似有些靜了。
伴著清寒震驚的面容,千亦也在他氣息清澈的懷抱里,風(fēng)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