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樂和千亦同聲問道,“少了一支金釵?”
那丫鬟顫顫地答,“那……那夜之后,我們替小姐整理遺容,將嫁衣和首飾摘下,就發(fā)現(xiàn)少了一支頭釵,我們想大概前夜混亂,不知被誰順手偷去了,若是我們聲張,一旦被人誤會是我們拿的……況且人都沒了,一支金釵也不值得追究,就……”
被人偷了?
那夜在通判府發(fā)現(xiàn)了命案,死者是通判大人的妻子,一切善后處理的流程都是由府衙專門的人負(fù)責(zé)的,誰膽大包天敢在這件案子上動心思?
“這件事除了你們兩個還有別人知道么?”慕楚樂不動聲色地問。
“沒……沒有了,小姐出嫁前的妝容是我們兩個打理的,蓋頭蓋上之前都是我們侍奉左右,連老爺和夫人也不知道?!?p> 他點頭,“你們不要聲張,對任何人也不要講,等我們查實是誰拿去,你們自會安然無恙,明白么?”
兩人連連磕頭,“明白了,謝謝大人……”
走出洛府,千亦長舒一口氣。
“怎么辦,又是毫無頭緒?!?p> 楚樂含笑著看她,“我看寧兄在小姐閨閣里倒是頗多想法?!?p> 千亦不瞞他,“我只是對那句詩有些興趣……算了,現(xiàn)在去哪里?”
“暫時無處可去,回知州府么?”
“別,”她如臨大敵,“回去不是聽那個老大人歌功頌德就是被他拉著參加酒宴,我是真的疲于應(yīng)付,不然……我們?nèi)タ纯次拇笕???p> 楚樂贊同,“也好?!?p> *
剛剛清剿了入云山的匪患,吳為特準(zhǔn)文啟正在家休息兩日,也便照顧母親。
千亦和楚樂踏進(jìn)文府時,宅院里飄來陣陣藥香,他們不見家中的下人,只得循著藥味找去,在廚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身便裝,挽著袖子正在煎藥的文大人。
“通判大人連煎藥這種事都要親力親為,難怪應(yīng)州上下皆言大人至忠至孝?!背仿氏乳_口,同千亦跨進(jìn)門去。
“慕大人,寧大人,”文啟正見到來人有些驚訝,慌忙將衣袖放下,行禮,“不知二位大人光臨,有失遠(yuǎn)迎,怠慢了?!?p> “文大人哪里的話,是我們不請自來,還望文大人不要介意才是?!鼻б嘈ρ缘?。
文啟正一邊還要看著灶火,有些忙不過來,“兩位大人請稍候,藥馬上煎得了。”
他們也體諒,“文大人請便?!?p> 這文府就如尋常百姓家,除了宅子稍大些,其余倒像個農(nóng)家院,后院竟還辟了個菜園。
他們見到文老夫人,她衣著樸素,很少言,人也淡漠消瘦。方遭此劫,她精神不是很好的樣子,只跟他們二人見過禮就回房休息了。
雖是短短一面,千亦覺得這位老夫人文態(tài)端雅,舉止得體,極有涵養(yǎng),不禁問道,“文老夫人想必也是出自名門大戶吧?”
文啟正一嘆,“大人想必還不知道,家母并非在下的親生母親。”
“哦?”
“家母系出望族,家世顯赫,但因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她與家人義絕,被遷出了家族。在下是孤兒,母親于襁褓之中撿到我,便一直撫養(yǎng)我成人,讓我跟從她的姓氏,賜我名字,教育我詩書禮義,直至后來考取功名。她就如啟正的再生父母一般,是以在下多些辛勞侍奉她老人家,都是應(yīng)該的?!?p> 千亦和楚樂心中感嘆,一時都沒有再說話。
等到廚房里水燒得,文啟正為兩人沏上茶,楚樂方才問道:“文府中竟沒有下人么?”
“府中本有一個多年照顧家母飲食起居的劉媽,”文啟正說,“不過她這兩日回鄉(xiāng)下了,家中瑣事便只能由我一力承擔(dān)。”
“那看來我們得提議讓吳知州多放你幾天假了?!鼻б啻蛉ぁ?p> 文啟正笑笑,坐下與他們聊,這個人即便便服著身,身上還是透出一種文武兼修的干練,只是閑坐也給人以嚴(yán)謹(jǐn)端正之感。
“昨日不能參加二位大人的接風(fēng)宴,實在抱歉?!?p> “那不行,”千亦說,“這頓飯,我們改日可一定要讓文大人補上?!?p> “那不妨就不要改日了,今日就在寒舍,二位大人不嫌棄的話,我下廚做幾個菜,當(dāng)作賠禮如何?”文啟正也是干脆。
“好啊,”楚樂看看千亦,“如此我們就打擾了?!?p> 古人只道君子遠(yuǎn)庖廚,文啟正必然是個例外,他的所言所行無一不令人覺得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木印?p> 千亦今日親歷了“盈朝居家暖男之文啟正的日?!?,內(nèi)心崇敬如滔滔江水,期間包括楚樂不會切菜讓土豆?jié)L得滿地都是,以及千亦對著灶火一頓添柴搞得廚房里濃煙滾滾,終于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文啟正覺得自己仿佛爬了十趟入云山。
“久聞二位大名,如今得見,倍覺榮幸,在下以茶代酒,先干為敬?!睘榱寺逋?,文啟正那夜之后再未飲過酒。
“哦,何以久聞呢?”千亦奇道。
文啟正微笑,“二位大人在京中聯(lián)手破了孟將軍通敵的冤案,使忠魂昭雪,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楚樂只道,“生當(dāng)萬死以酬知己,大人過獎了??墒?,你為何從始至終都不問?”
“問什么?”文啟正隨口道。
“問我們案情的進(jìn)展。”楚樂直言不諱,“包括,現(xiàn)在瑜兒上京翻案,她對我們說了什么,文大人不想知道?”
他面上浮過一晌的凄楚,良久,慢慢地說,“這件事我不想插手,甚至不想知道結(jié)論……因為,一切的結(jié)論是,人已經(jīng)不在了。我?guī)缀趺咳杖ヂ甯赐謇蠣敽头蛉?,他們悲絕的痛苦令我體會到,他們寧愿不再承受一次次的問詢盤查,被一件件證據(jù)提醒他們的女兒是如何慘死的,這也是我所無法再面對的事情……我們原等一個結(jié)果,事到如今,等到已經(jīng)不再想知道結(jié)果。”
未言心中苦,深重不堪提。
“文大人的心情我懂,但希望你相信,事情一定會有結(jié)果,我們也必定會給洛家一個交代?!蹦匠穲远ǖ氐馈?p> 千亦看著慕大人如此信心,不由苦笑,經(jīng)歷了這一天毫無頭緒的調(diào)查,這案子可是想象中那么容易么?
既然這樣,她索性舉起杯,“讓我們一起敬文大人,希望大人為官為民,初心不改,永守應(yīng)州一方安寧?!?p> 楚樂也跟著舉杯相敬。
“哈哈,”文啟正壯志滿懷,“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