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孩子很可憐的,”蘇子夜幽幽地輕聲一嘆,“她們大多家境貧寒,抑或家族敗落,不得已委身于官宦權貴為妾,她們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不愿的……是以我便想法子在成親前夜助她們逃脫,而后設計偽裝成她們被鬼魅抓走的樣子,這樣既令官府追查無門,又避免牽累她們的家族。她們之中有些被救之后便遠走高飛,還有些無處可去的,便留在了我身邊?!?p> “如你所說,這倒是件好事?!鼻б嘁恍?,不置可否。“那你就當多行好事,不要攪亂盈都一潭水?!?p> 她抬袖接住了一片悠然下墜的花葉,“玉勒乘驄馬,良人在高闕……”
千亦輕眸淡漠,“良人不該是皇上?!?p> “你說不該……”蘇子夜斂眉,透出幾許寥落,“但愿世人能夠隨意驅使自己的心呢?!?p> 此時獨立堂內的赫連元決面目深沉,思緒不顯,他忽而轉身,徑自離開,就像不曾來過。
千亦承認她最后的話令人無從反駁。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為了留住一個人的良人而不憚以惡意的態(tài)度對待另一個人,可帝王從不只是誰的良人,他身邊的女人又豈是勸得盡的。
或許顏初姐姐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從不爭搶。
當然他們堅稱蘇子夜接近皇上是不懷好意,可在朝中士大夫各懷心思的勸諫之下,又能說誰是絕對善意的呢?
“也許,是我錯了……”千亦喃喃,她覺得自己想法荒誕,卻又尋不見這迷茫之中的破解。
蘇子夜未曾想到他會流露這種神傷的模樣。
“其實你也不屬于這里,”千亦說,“總有一天,你也會離開么?”
“會啊?!彼Z聲輕快,似乎十分確定,“我當然會離開這里。這么說來我該請寧大人喝杯酒,為你我最終能夠去到屬于我們的地方?!?p> 千亦笑笑,“今夜算了。如果回來還有機會的話,再跟夜姑娘討這杯酒吧?!?p> “哦,寧大人要出門了?”
“嗯,很遠的地方。”
千亦想了想,又說,“希望夜姑娘好自為之,告辭了。”
千亦回家已是半夜,她覺得很累,自己竟不知不覺在外面游逛了一整天。
她打著哈欠推開房門,赫然發(fā)現(xiàn)寧老夫人坐在自己房內,清寒琴箏和寧家丫鬟侍從十幾人分列在兩側,條條身影在屋內投下昏黑的一片。她們面目肅然,清寒更是一臉難堪之色地低著頭。
她有些詫異,一邊走進房門,“奶奶,這么晚您……”
“你還知道這么晚?!崩戏蛉丝跉夂懿缓?,“你這一日去了哪里?”
“我……只是隨處走走,見了見朋友?!?p> “還有呢?”
“沒,沒有了。”她不明白奶奶好端端地為什么看上去有些擔心的樣子。
老夫人猛地站起來,檀木杖將地面磨得咯咯響,她走到千亦面前,厲聲道:“拿出來?!?p> “什——”千亦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老夫人忽然擒住她的胳膊,從衣袖中將她藏著的圣旨抽了出來。
“奶奶……”她大驚。
寧老夫人看都未看,緊握著那卷明黃圣旨,唇間顫抖,十分動怒,“你要干什么!”
她眼見瞞不住,只得承認,“奶奶,這是上意?!?p> “好,好一個上意。你以為我老糊涂不知道,你先前跑進宮向皇上力請前往衡州。”老夫人將拐杖用力杵在地上,“你不想活了?”
“奶奶,衡州未必是死局……”
“不用說了,休想我會準你去那兇險之地?!彼龑⑹ブ寄迷谑种?,背身對一干婢侍說,“你們都瞧清楚了,倘若宮中遣人問罪,是老太婆抗旨,阻撓寧大人趕赴衡州。從今兒起,將少爺鎖在房內,不得逾越一步,如有違令私放少爺者,逐出寧家門!”
老夫人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任千亦如何呼喚請求皆不應聲,千亦無法,轉而喚清寒,清寒難為地看了她一眼,終也隨眾離開了。
房門嗒的一聲落了鎖,千亦頹坐在椅子上,這次恐怕不會再有人幫她了。
*
轉眼已去三日,千亦被禁錮房中,每分每秒都過得憂心如焚。
奶奶似是鐵了心要把她鎖在家里去不得衡州,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抗旨罪大,一旦皇上得知……
可她遲遲不動身出京,這樣拖下去,皇上怎會不知!
夜深,正在千亦煩躁地想要燒房子的時候,門鎖卻忽然開啟。
——是清寒,他單手擎著一只托盤,走了進來。
“老夫人囑托送些銀耳蓮子羹給主子。”清寒低著頭,不似對她說的一般。
千亦就坐在書案后,看著他將托盤放下,將瓷盅里的蓮子羹盛在碗中,默默轉身出門時,啟聲道:
“我以為你會支持我?!?p> 清寒停步。
“從一開始,你勸我保全寧家的時候,我就以為你會一直和我站在一起?!?p> “是清寒錯了,”他背對千亦,“清寒將主子逼入險境。”
“你可知什么是真正的險境么?”千亦站起來,口吻激迫,“就是我再不遵旨前往衡州,一旦圣上得知,欺君抗旨之罪坐實,屆時豈止我和奶奶,寧家上下無辜者都要被株連!”
“清寒顧不得這些,只知道眼下不能讓主子去送死?!?p> “是么?”她來到桌邊,端起碗中溫熱的蓮子羹,不慌不忙道,“送羹湯也輪不到你送吧?奶奶應該嚴令禁止你來見我才對,你是私自打發(fā)掉丫鬟來見我,就為了告訴我最初的決定是錯的?”
“我……”
“何等難事,竟勞寧大人如此費神么?”這當口,一個聲音隨著倏忽的夜風切入房中,千亦和清寒俱都吃了一驚。
“誰!”清寒喝道,拔劍時,來人大大方方走了進來。
“冥淵?”千亦驚愕。
那一夜是郁惟攝,這次又是他的隨護,相府的人是何時習慣了進寧府不走正門的?
清寒也認識他,便收了劍,不冷不熱地說,“畢竟是郁丞相的人,如此私闖,恐有失禮數(shù)吧?”
冥淵揚眉,也不在意,“當此緊要時刻,若在下公然造訪,叢生別節(jié),怕是家主和寧大人都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