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給你們講講大悲案,這事就發(fā)生在去年臘月,距今還不到三個月,不過早已傳的天下皆知了。
話說崇禎十七年臘月,忽然有個妖僧來到南京,他自稱是崇禎皇帝親口封他做齊王,他沒有接受,崇禎皇帝便改封他為吳王。
他自稱自己是從中原地區(qū),一路南逃過來的,一路上兵荒馬亂,妖僧“吳王”聲稱自己為了掩人耳目,便剃了頭裝作和尚,這才一路南逃來到了南京城。
他一路上都在宣稱‘潞王恩施百姓,人人服之,該與他坐正位’,這潞王便是去年四月份與當今弘光皇帝爭奪王位的藩王。
當時弘光皇帝還未稱帝,僅僅只是福王,本來史可法史大督師都已選定讓潞王繼統(tǒng),還與當今內(nèi)閣首輔馬士英馬首輔私信往來,列了福王的七宗罪!
說福王朱由崧‘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讀書、干預(yù)有司’!這七宗罪幾乎就是定下福王毫無繼統(tǒng)的機會了,可沒想到福王得到消息,當機立斷許以四鎮(zhèn)將軍以重利,得到了四鎮(zhèn)將軍的支持,福王這才坐上了皇帝寶座!
妖僧重提此事,顯然是別有用心。
由于他在南京城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弘光皇帝不得不詔諭他進宮詳細詢問,結(jié)果此妖僧語無倫次,答非所問,形跡可疑,嚴加審問之后,這才弄清楚此妖僧名叫大悲,曾在蘇州為僧,確實是個騙子,這才會同九卿科道會審,將妖僧大悲處斬。
事情告一段落,可惜余波未盡,關(guān)于對弘光皇帝的倒位運動,可能還會有新的貓膩也說不定啊。”陳明坐在火堆面前,邊烤火邊向身旁眾人吹牛皮。
“聽說馬士英馬首輔,為了打壓史大督師,將史大督師給他的私信拿給弘光皇帝看,這才沒能讓史大督師當成首輔呢!”
“還有人說,這妖僧大悲,其實是東林黨找來惡心弘光皇帝的呢!”
陳明的手下聽過陳明講了大悲案的始末之后,便開始討論上了大悲案,一個比一個吹的厲害,就仿佛他們親眼看到的一樣。
此時距離陳明從煙臺港上岸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來,陳明一行十五人,乘著當初在清風(fēng)寨擊殺賊首趙四時繳來的十五匹馬,一路上沿著官道,從煙臺出發(fā),經(jīng)棲霞、萊陽、濰坊、淄博一路走到濟南,這十五匹馬當初繳來之后,陳明便一直寄養(yǎng)在煙臺李達那里。
可惜當陳明一行十五人,鮮衣怒馬,駕馬在官道上狂奔,剛剛走出膠東半島,還沒走到淄博,就被當?shù)氐挠軋@軍把馬給搶了……
當時一百多號人,從官道兩側(cè)的地道里鉆出來,把陳明一行人圍在中間,要不是夏秋風(fēng)英勇,連敗幾員大將,差點沒把陳明這十五號人全數(shù)捉回山寨去。
最后不得已,陳明只得用這次帶著的所有盤纏,近兩千兩銀子,向榆園軍買了自己一行人這十五條命,要不然他們還得交代幾條命在這里。
當眾人一路吃土,爬到淄博縣城之后,陳明將頭上的玉簪給當了,亂世玉不值錢,再加上陳明一行人灰頭土臉,一看就是逃難的人,當鋪只給了陳明一兩三錢,而且還是死當,就是贖不回來的那種。
不過陳明不在乎,他的那根玉簪,太平時期少說也得上百兩,不過亂世本就如此,不但玉簪當?shù)膬r錢極低,當?shù)匚飪r還極高,陳明一行十五人想吃白面饅頭都不可能,最后陳明只得買了一些粗糧加糠做成的窩頭,還買了一大堆的柿餅,這才堪堪撐到了濟南府城。
到了濟南府城,求見過他父親陳必謙的門生故舊之后,這才終于是吃了一頓飽飯。
這半個月的經(jīng)歷,給陳明上了很大一課,他第一次正在接觸到了明末清初,民間的亂象,山野間強盜劫匪層出不窮,百姓中到處可見賣妻鬻子,只求一頓飽飯的荒唐事,物價高昂,百物騰貴,在這種亂世之中,想要求得一個安穩(wěn),想要正常生活,簡直是一種妄想!
如果說去年一年,加上今年年初兩個月的海上經(jīng)歷,讓海風(fēng)將陳明身上的紈绔氣息給吹去不少,而這半個月的黃土灰塵,則徹底蓋住了陳明身上的幼稚氣息。
此刻坐在火堆面前,搓手烤火的陳明,一身穿著灰撲撲的薄棉衣,頭發(fā)用一根樹枝簪住,臉上滿是油脂與泥土糾結(jié)而成的花紋,嘴唇干燥起皮,看起來有些臟兮兮的,眼窩深陷,但眼睛神色發(fā)亮,整個人卻透露出一種干凈的氣息。
他對這半個月來所發(fā)生的倒霉事,絲毫不抱怨,反而心平氣和的和兄弟們吹著牛,笑著接過一個兄弟遞過來的柿餅,然后邊吃邊插嘴和兄弟們調(diào)笑幾句,被噎著了,也只是自己捶捶胸口,然后找別人要了一口水,將口中食物和水咽下。
夏秋風(fēng)鬼鬼祟祟的跑過來,雙手攏在袖子里,悄悄對陳明說道:“公子,沒有酒喝我要死了啊,再給我口酒吧,就一口!我今晚值夜,沒酒喝真熬不過去?!?p> 陳明將手里的柿餅吃完,嘆了口氣,“風(fēng)兄,我知道你饞酒,可我們帶的酒本就不多,你也知道,在濟南府城,接濟我們的只是一個小小的通判,沒處撈銀子,全靠我父親的接濟才勉強過得去,這次別人將壓箱底的棺材本都拿給我們了,況且現(xiàn)在糧食金貴,根本沒多少新糧釀酒,酒價高企。
咱們當初是按照一人一天二兩酒的份額照著買的,給你是一天一斤酒的份額,甚至我和高兄都將自己的份額讓給你了,你一天一斤四兩酒,一個上午就沒了,你還當你是琉球國御酒窖窖主呢!下午還蹭兄弟們的酒喝,真夠沒臉沒皮的。
咱們現(xiàn)在是在受難啊,風(fēng)兄?!?p> “公子,再給我二兩酒吧,反正咱們帶的是十天的干糧和酒水,從濟南府城趕到濟寧縣城八天綽綽有余,這多出來的兩天的酒水,可以勻一點給我啊,我不會搶兄弟們的份額的,但是我想預(yù)支我自己的份額,嘿嘿?!彪y得夏秋風(fēng)這么英雄般的人物會低聲下氣的求陳明。
本來夏秋風(fēng)的酒癮并沒有這么大,這還是陳明給慣出來的,自從陳明打下琉球之后,便封了他做了御酒窖窖主,上萬缸陳年佳釀,夏秋風(fēng)幾乎走到哪都帶著十幾缸的御酒,每天不喝個十多二十斤,肚子里的酒蟲就得鬧翻天。
不過也奇怪,這夏秋風(fēng)再怎么喝也喝不醉,有一天陳明記得,夏秋風(fēng)早上雞叫時分便開始找人喝酒,來一個喝趴一個,喝到半夜三更,人都還是清醒的,最后他是在困得慌,就跑去睡覺去了,這下所有人都服了,再也沒人敢跟他比酒量了。
這要是半個月前沒遭難的陳明,此刻早就給了,可此時的陳明絲毫不為所動,“酒喝多了對肝不好……”陳明隨便打個哈哈,不理他。
夏秋風(fēng)抓耳撓腮,他知道陳明的性格,看似好說話,看似沒原則,其實你要是不注意碰到他的原則,他一絲一毫都不會相讓!
這是真的遭災(zāi)?。∵@平時豪爽大方的公子竟然也學(xué)會摳門了,這才是我夏某遭的最大的災(zāi)??!我的御酒,我的御酒窖!夢中再見吧,不對,我還要值夜,悲催??!
“啊!”
夏秋風(fēng)崩潰大叫,卻招來兄弟們一陣嘲笑。
不過卻將這處小山崗四周的流民們給嚇了一大跳,許多早睡的流民,都驚醒過來,警惕的看著發(fā)狂的夏秋風(fēng),流民群中,爭斗時有發(fā)生,有搶糧的,有搶錢的,有搶女人的,時不時發(fā)生爭執(zhí),捅死捅傷人的事件時有發(fā)生。
陳明一行人從濟南府城出發(fā),便跟著南下的難民群一起走,這些難民幾乎都是京畿和山東等地的流離失所的老百姓,加上清廷風(fēng)評并不高,都想南逃到南明的轄區(qū)生存。
這流民群不止有流離失所的百姓,還有舉家遷徙的富貴人家,雖然富貴人家通常都是走京杭運河,乘船南下,走得急的便從海路南下,但冬季渤海海冰封港,海上又有海盜,京杭運河走到聊城便被駐扎在此地的清兵給攔下了,要想繼續(xù)往南走,必須要從陸路上繞到濟寧去,那里暫時還未封鎖水路。
陳明見夏秋風(fēng)缺酒喝,眼睛冒綠光,甚是滲人,急忙叮囑另一位值夜的兄弟,叫他看好夏秋風(fēng),免得他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出來。
由于將自己的份額讓給了夏秋風(fēng),陳明此時經(jīng)過長途跋涉了一天,身子有些疲乏,想喝口酒解解乏,但由于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只得以水作酒,勉強灌了一肚子水,倒在地上,胡亂摟了一把干草當枕頭睡下了。
……
天色蒙蒙亮,陳明便被一陣吵鬧聲給驚醒。
“灑家喝你壇酒怎么了?灑家喝你的酒那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臉,死肥豬!”
是夏秋風(fēng)的聲音!
陳明心道壞了,這夏秋風(fēng)昨晚沒從自己這要到酒喝,跑去偷別人的酒,還被人發(fā)現(xiàn)了!
陳明急忙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帶來的兄弟,包括高福都聚集在了夏秋風(fēng)的身旁,古代社會,大多都是幫親不幫理,特別是在這流民群中,就算自家兄弟做了錯事,也得給自家兄弟抱膀子,免得被別人欺負的狠了。
“你們……你們這些匪類,偷我的酒喝,真當我田員外是吃素的嗎?小的們,給我上!”
“誰敢!”
夏秋風(fēng)身旁一群精干強悍的漢子齊聲一吼,一股殺氣冒了出來,嚇得田員外那些看家護院的家丁直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