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ń袢找桓?p> 何五瘋子蹲在河邊,用力擦洗一只破舊的陶罐,對著清澈的河水說:“胡桂揚,你本來就配不上姐姐,居然還敢推三阻四,你現(xiàn)在后悔了吧?哈哈,姐姐根本不想嫁給你?!?p> “胡桂揚,我們走啦,離開京城那個鬼地方,回江南找神仙師父去,你自己留下吧,給朝廷當爪牙、當走狗,呸?!焙挝瀵傋硬恋酶昧α?。
“胡桂揚,等姐姐練成天機術(shù),自然要找一個比你更英俊、更有錢、更厲害的夫婿,到時候你就眼巴巴地看著吧,哈哈。”
何五瘋子一口一個“胡桂揚”,說得不亦樂乎,終于將陶罐刷洗得差不多干凈,按進河中涮了幾次,這才接滿水,雙手捧著,高高興興地往回走。
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何五瘋子回到幾間草房前。
這里是一處小小的鄉(xiāng)村野店,只能供應(yīng)粗茶淡飯,客人停歇,多是為了休息一下腿腳,讓牲口吃點草料。
店主是一對老夫妻,對每一位客人都客客氣氣,盡可能提供一切應(yīng)用之物,好賺幾文賞錢,尤其是年輕客人,講究多,出手卻更大方,是他們最喜歡的客人。
“碗準備好了嗎?”何五瘋子大聲問。
“好了,早就準備好了?!狈蚱薅诵δ樝嘤?。
“洗干凈了?”
“干凈,洗了整整五遍?!?p> “嗯?!焙挝瀵傋颖硎緷M意。
路邊一棵大樹的陰影里,何三姐兒端坐在鋪疊數(shù)層的毯子上,全身都被衣帽所籠罩,像是一尊尚不能正式見光的神像。
不遠處,一頭騾子、一匹毛驢正在低頭吃袋子里的草料。
何五瘋子騰出一只手,托著木盤來到姐姐面前,放下盤子,在兩只碗里倒?jié)M清水,“我嘗過了,這里的水非常不錯,仔細品的話,還有一點甜味呢。”
“其實不用這么麻煩,隨便喝口水就好?!?p> “那怎么行?”何五瘋子瞪起稍大的那只眼睛,“走得匆忙也就算了,路上可不能吃苦,咱們又不是沒有銀子?!?p> 何三姐兒身邊放著兩只包袱,那是他們的全部家當,里面有常備衣物,還有一些金銀。
“呵呵,姐姐,你什么時候攢了這么多錢?連我都不告訴?!?p> “這不是我攢下的錢,都是何百萬的,就當是借用吧?!焙稳銉荷焓帜闷鹨煌胨?,送到面紗里面,喝了一點,又送回原處。
何五瘋子咕咚灌下一大碗,又倒一碗,“再甜的水也不如劣酒啊。姐姐,你說出城之后就告訴我為什么要走,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而且,咱們到底要不要把何百萬叫爹了?”
“不叫,他不是咱們的親生父親?!?p> “可他畢竟把咱們撫養(yǎng)長大?!?p> “他把咱們當成奇禽異獸養(yǎng)大,為的是有朝一日拿咱們煉制丹藥,這樣的人,怎么能再稱他為父親?”
何五瘋子抖了一下,那只大眼顯得更大了,“不會吧?他雖然稱不上是慈父,可也不像是惡人啊?!?p> “還記得你的三個哥哥嗎?”
“記得,都死了,燒死、淹死、摔死,都挺倒霉的?!?p> “那不是倒霉,是何百萬設(shè)計好的考驗,你的腿是怎么瘸的?”
“我的腿……爬樹摔瘸的?!?p> “仔細想一想,是你自己要爬樹嗎?”
“太小了,要是仔細回憶的話,好像是……何百萬逼我爬上去的,真高啊,現(xiàn)在想起來我還有點害怕。”
“這就對了,咱們五個人都曾經(jīng)受過何百萬的考驗,他們?nèi)齻€不幸死了,咱們兩個活下來,算是過了第一關(guān),才被養(yǎng)大?!?p> 何五瘋子驚訝極了,端起碗,以水代酒,又灌一大口,“你怎么不早說?三姐,你經(jīng)受的考驗是什么?”
“我挨了一劍,無醫(yī)無藥,苦捱了將近一個月才痊愈?!?p> 何五瘋子騰地站起來,將手中的碗往地上一扔,“原來他是這樣的人!”
遠處的老夫妻嚇了一跳,他們就怕客人鬧事,不僅拿不到賞錢,還會損失不少器具。
“枉我叫了他這么多年的‘爹’,下回見到,我一定要按住他的腦袋,讓他一聲聲全叫回來?!?p> “最好永遠別見,見到了也要躲著走?!?p> “為什么?他就是一個小老頭兒,我一根手指頭也能對付得了?!?p> “他不普通,他……”何三姐兒突然閉嘴。
何五瘋子也察覺到不對勁兒,轉(zhuǎn)身看去,只見幾間草房前的涼棚下面,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客人,店主夫妻正在殷勤接待。
客人寬袍大袖,身邊站著一頭矮小的毛驢,驢背上馱著兩只包裹,方方正正,像是用布包裹的木箱。
雙方相隔頗遠,何三姐兒卻顯得極為警惕,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我過去問問。”
“留下別動?!焙稳銉汉戎沟艿?,“防著身后。”
何五瘋子向后面看了看,沒瞧見異樣,可是很聽姐姐的話,沒有亂動,“這人是誰?”
“咱們剛剛見過?!?p> “見過嗎?我怎么不記得?!?p> “那是晚上,他沒有露面,我們隔門斗過天機術(shù)?!?p> “我想起來了,胡桂揚說他叫聞不……聞不……”何五瘋子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那人在桌上扔下幾枚銅錢,牽驢緩步走來,身材高大,三縷長須與兩只衣袖一同隨風擺動。
“在下聞不見?!?p> “對了,就是你,聞不見,可你鼻子挺靈的啊,竟然追到這里。”
“運氣比較好罷了。不知兩位要去哪里?”
“要你管?”何五瘋子握緊拳頭,躍躍欲試,在他眼里從來沒有不可打或是打不過的人。
“五弟。”何三姐兒輕聲道。
何五瘋子倖倖地轉(zhuǎn)身,專心監(jiān)視后方的情況。
“我受人所托,來帶你們兩個回京?!?p> “何百萬如愿以償了?”
“唉,功虧一簣?!?p> 何三姐兒沉默了一會,“胡桂揚呢?”
“呵呵,他命大,連我都不由得相信他的確有點特別了?!?p> “他沒什么特別的,只是比你們都要聰明一點。”
“哈哈,可他再聰明也不知道你們姐弟的真面目,居然挺身而出射傷我的驢,只為救你們一命?!?p> 何五瘋子忍不住轉(zhuǎn)身,“你們兩個在說什么?”
“你的傻弟弟還不知道?!甭劜灰娮I諷地說。
何五瘋子怒道:“沒人敢說我傻?!闭f罷就要沖上去大戰(zhàn)一場。
“五弟?!焙稳銉杭皶r叫住他,“別上當?!?p> 何五瘋子一驚,“對哦,他會天機術(shù),我不能離得太近。”
聞不見輕聲一笑,“你這個姐姐倒是挺聰明,你怎么知道那晚我不會殺你們?”
“胡桂揚是你們好不容易塑造出來的‘妖狐’,怎么舍得殺死?你那晚的目的是向趙家義子展示天機術(shù),好騙取他們的信任,但你故意不用高深功法,好讓我有機會打敗你?!?p> “可惜你比我預料得更弱,最后還是胡桂揚想出辦法。”
“天機術(shù)一半靠操作,一半靠器械,我的器械不如你,當然不是對手?!?p> “哈哈,你以為自己的操作與我不相上下嘍?”聞不見收起笑容,“就是你的師父,也未見得比我更強?!?p> “放……”何五瘋子強行忍住后面的字,氣得直咬牙。
“跟我回去?!甭劜灰娒畹馈?p> “你們已經(jīng)失敗,還不四處逃亡,回京干嘛?”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還沒有一敗涂地,仍有機會?!?p> “那也與我們姐弟無關(guān),我們會遠離京城,不再參與你們的計劃,也不會破壞?!?p> 聞不見輕嘆一聲,“你們一個學會了天機術(shù),一個學會了火神訣,甩下一句話,說走就走?沒那么容易?!?p> 何五瘋子越聽越糊涂,可是姐姐在場,不敢再轉(zhuǎn)身,只能老老實實監(jiān)視后方。
“我們姐弟沒求任何人傳授功法?!?p> 聞不見搖搖頭,“規(guī)則不是你們定的,何三塵、何五鳳,我再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p> “三姐,讓我揍他!”何五瘋子忍不住請戰(zhàn)。
“看著后面?!焙稳銉喝圆辉S弟弟轉(zhuǎn)身。
聞不見牽著驢慢慢前進,微笑道:“即使在我保留實力的時候,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何必浪費時間呢?跟我回去,你還有機會學習更上層的功法,要知道,除了你師父和我,聞氏還有更厲害的高手,功法超出你的想象。”
“或許那一晚我也保留實力了呢。”
聞不見面露微笑,他根本不信,他了解何三姐兒學過的每一招,有十足的必勝把握。
遠處,店主老夫妻站在棚下互相看了一眼,滿面憂愁,無論誰勝誰敗,對他們的小店都不是好事。
“聽聲音,那只是一個小女孩兒啊,弟弟還是個瘸子?!崩蠇D嘆息道。
“噓,少說話,跟咱們沒關(guān)系?!崩蠞h阻止妻子。
兩人遠遠地望著,突然同時睜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雖然已經(jīng)老了,他們的視力還沒有完全喪失,看得清清楚楚,寬袍客人身前竟然飛起一柄劍!
老夫妻呆呆地說不出話,他們相信這世上到處都有鬼神,卻是平生第一次親眼見到如此神奇的法術(shù)。
可那柄飛劍沒有持續(xù)太久,突然掉在地上。
說好的戰(zhàn)斗無疾而終,寬袍客人似乎在最后一刻善心大發(fā),決定放過年輕的兩姐弟。
姐弟二人收拾東西,騎著驢、騾過來,還順便御走了寬袍客人所牽驢背上的兩只包裹。
何五瘋子遠遠扔來一小塊碎銀子,“夠了嗎?”
夫妻二人看著銀子,誰也沒有去揀。
何五瘋子得意地驅(qū)騾前行,他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在他心目中,三姐一直就這么厲害。
一驢一騾走遠了,而那位寬袍客人仍站在原地,老夫妻等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好奇,慢慢走過去。
客人仍然站著不動,額頭上有一個小小的傷口,鮮血流出,形成一條細線,直抵胸前,這時已經(jīng)干枯。
夕陽西下,騎騾的何五瘋子問:“三姐,咱們?nèi)ツ模炕亟蠁???p> “我不知道。”何三姐兒的語氣里一點沒有戰(zhàn)勝強敵的喜悅。
“聽你們說話,好像知道神仙師父是誰?!?p> “神仙師父……就是何百萬,他不會放過咱們?!?p> 與身后的老夫妻一樣,何五瘋子也驚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