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色紅光，鮮紅似火，在遠處的半空飄晃著，仿似搖搖欲墜，又仿似徑直地往自己這邊飄來，越來越近，葉凡甚至能感受到它帶來的火熱的氣息，頓時驚得身形一個哆嗦，冷汗淋漓。
一陣林風拂在臉上，鼻腔中呼吸的盡是秋水的清冷，也讓他回過神來，隨即意識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在大華山，更不是在那晚的惡夢里。
又分心了！
葉凡長吐了口濁氣，放下手中弓箭，不無懊惱地望著百步外那個紅色靶心。
那個靶子橫七豎八的插著幾只羽箭，只是盡都偏離了靶心數(shù)寸，像是在躲避正中處的那個紅點，鮮紅似火的紅色。
是什么原因，葉凡也很清楚，雖然也刻意的不去回想，只是內心深處總是驀然的會悸動，避不開那晚的場景。
照著同袍謝老三的話來說，這是自己心有魔障。
謝老三，那是一名在華陽軍呆了有二十多年的老戰(zhàn)兵。徐大伯很是看重他，特意將他塞進徐定光這火，彌補侄子的經(jīng)驗不足。葉凡現(xiàn)在也和他一樣，同屬于華陽華勝軍第二指揮，也就是徐大伯的屬下，按著十人一火的慣例，本火的十將正是徐定光那渾人。
回想起那日進了城門，徐定光把葉凡拉住，說徐家是這次進兵南國的先鋒。當時葉凡聽了，猶然不信，以為這又是徐定光不知道從哪里聽到的小道消息，憑空臆想出的。華陽好幾年都沒有動過刀槍了，如今自己剛要投軍，就偏生巧合的遇上了這等事，葉凡當時真的不信。
可哪曾料到，徐定光當時說的話猶在耳邊，這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朝廷攻伐南國的旨意就已經(jīng)下達華陽。華陽軍徹底動員起來，借來水師的戰(zhàn)船，打算隨江水一路南下，直奔南國。如今，華水河面往來的凈是些軍船走舸，川流不息的運送軍士和物料。而平日里處處可見的商船民舟也偃旗息鼓，連個影子都難以尋見。
這一切變化，讓葉凡這個才穿上幾天軍甲的新兵心頭一陣茫然，生平頭一回的遠離華陽城、遠離大華山。更別說還要去千里以外的陌生土地，與那些陌生的蠻人去廝殺拼斗，這連夢里也不會有的景象，更是讓他不知所措，半是憂慮半是新奇的幻想起未來的日子。
可是，也想象不出來具體的。
葉凡對南國的認識，僅僅是一鱗半爪，靠著聽說書時李大嘴偶爾說的那一兩句話，才了解個一二——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但他認為是對的，起碼可以讓他想象出那里的風情，還有未來那些可知的困難——那里的天氣悶熱潮濕，不管是光身子還是穿衣服的，在外面呆一會就會被汗水淋得渾身濕透。樹林里盡是有毒的瘴氣，人只要稍一碰到就會中毒而死……等等，諸多說法一歸納，反而使他對那神秘的地方更添了幾分好奇心。最后，得出結論，少穿衣服，少去林子……
這時，前方的樹木叢一陣嘩啦啦的響動，打斷了葉凡的浮想聯(lián)翩。那里走出一人，隨意往葉凡的靶心略一打量，又走了過來，說：“今天還不錯?。 ?p> 這個瘦高個，就是謝老三，削瘦的臉龐連帶著整個身軀都清減了很多，倒沒有其他軍漢那般的魁梧壯實，但葉凡沒有小看他的心思——且不說他的身手矯健靈活，武藝高超，是個名副其實的沙場老兵——每次一見到謝老三那雙眼睛，無人的時候總會透出一種落寞、疲倦的神態(tài)。這讓葉凡想起自己的師父，也是這般的眼神，不知道他們到底有過怎么樣的人生經(jīng)歷才會對世間如此的疲態(tài)。因而出于這份感情，葉凡對謝老三也很尊敬，就像師父說過的，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Ｆ鸫a謝老三真的比自己懂的很多，要向他請教。
“葉小哥，射術可不能著急，這軍中射箭可不像民間打獵的手法，只要多拉幾次弓就能打到獵物，沒那么好的事情。”
之前，葉凡還存著賣弄技藝的心思，在眾人面前拉了幾次滿弓，箭若流星，瞬間發(fā)中。正得意時，謝老三不客氣的指出他的技藝缺陷，說他射姿不正確，上了戰(zhàn)場后，即使前一二十箭能射中，到了身體疲態(tài)的時候，后面就射不準了。
葉凡還不服氣的反辯了幾句，待自己真的拉到幾十只箭后，果真越射越歪，縱使自己暗用靈力，也難以保證射中，方才信服，向對方請教射箭技藝。謝老三見葉凡本身不錯，態(tài)度也好，也樂意教他。
“咱們軍中有句話，叫射箭如射心，心神不動才能保證出箭的平穩(wěn)。這些射箭的技巧好練，多注意下總會有一天會練好，可內心須講究不動如山，那就不是靠多拉弓就能練成的了。”
葉凡默然的點了點頭，自己也覺察到這方面的隱憂，試著定下神來，按照謝老三說的方法，腳下平穩(wěn)，兩肩平衡，舉目注視著箭靶，好半天，方才一發(fā)射出。那箭矢嗖的一聲，瞬間擦靶而過。
謝老三大笑，拍了拍葉凡的肩頭，勸道：“技藝要法你都掌握的不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事阻礙，也無法勸解。只是，射箭須得講究心神合一。佛法不是說過，活在當下，關注現(xiàn)在。你射箭也得如此啊，什么都別想了，等心平靜了再來試試。現(xiàn)在該走了，指揮使大人點兵了，徐十將讓我來叫你一聲，我們也該登船了?！?p> ……
碼頭邊?？恐鴶?shù)十艘戰(zhàn)船，高大壯觀，桅桿上的軍旗遮天蔽日。葉凡初見時，簡直以為把華陽城內的座座幾層高的樓宇臺閣都搬到了這里。
葉凡站在一艘船上，俯身下望。跳板上如今滿滿都是兵士的身影，那些體壯高大的漢子著了半身胸甲，握著齊眉熟銅棍，一言不發(fā)的魚貫而入。
“那是侯爺?shù)挠H衛(wèi)伽藍都?！敝x老三再次走了過來，也趴在船舷看著，譏諷道：“老子從軍二十年就沒見過他們上過戰(zhàn)場，看起來挺兇巴巴的……”
正說著，忽然聽見另一邊船下鬧哄哄的，兩人止住話語，往那邊看去。那里都是些穿著普通軍甲的軍士，先前只有幾個人在那交談，葉凡見了也沒當個回事。后來圍著的人群越來越多，喧嘩的聲音居然愈來愈大。聽了他們吵罵的言辭，原來是兩伙兵士都要搶一個跳板上船，人也不愿讓誰，最終鬧起了矛盾爭執(zhí)。
這兩伙人見遠處維持秩序的督官快要到了，也不愿平白地挨罵，其中一人搶過聲音，嚷道：“咱們都別吵了，這督官都來了，你個家伙也不懂個什么禮數(shù)！我告訴你，這第五指揮使可是我家親六叔！”另一個人不屑的回罵道：“呸！什么玩意，你也配姓徐？忠武侯可是咱親大伯！”兩相一論，都是同輩，也分不出什么高低來，便不顧地又爭吵起來。
那督官已經(jīng)到了他們的面前，聽了這兩伙人的爭論，當即火冒三丈，氣不打一處來，掄起鞭子朝他們抽去，邊罵道：“比什么比！徐介威是我親哥！還要跟我比么？都他媽的給我都趕緊上船！若是誤了時刻，小心你們的腦袋！”這兩伙人哪里還敢爭什么上船的先后，倉皇的抱頭就上了跳板。
“哼，什么玩意，都是些酒囊飯袋！”謝老三突然罵了一句，神色忿忿的，徑自離去。就連葉凡也突然沒了觀景的興致，轉過頭去，望向這華河水。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下次見到這河是什么時候了？
秋風襲來，華河水面泛起一波波水浪，輕拍船身，濺起一陣陣雪白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