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老家
楓木林村。
四排整整齊齊的房子，沿村中斜交的小路而建。每戶人家都有各自的院子，是用泥巴和石頭堆砌出來的矮墻。
其中有一間，墻里墻外僅隔著一扇歪七扭八的木柵欄，院子里打著水井，有木頭削出來的晾衣桿，還有石板搭出來洗衣臺。
紅玉閉著眼睛都能摸出那扇木柵欄上，哪塊地方還翹著扎手的木刺頭，哪塊地方已經(jīng)被摸得滑不溜秋。
柵欄被已經(jīng)發(fā)繡的大鐵鏈子鎖著，外面正下著大雨，料想父母也都早早地睡了。
父母，在紅玉的心中不是有多么聰慧的角色。
所有楓木林的村民都是山溝溝里從未見過什么世面，老實巴交的土坷垃。而在所有村民里面，紅玉的父母是最呆頭呆腦的一對。
父親有智力缺陷，明明離退役的年齡還早，城里的貴族突然不讓他在部隊里混飯了，說趕就把他趕回了山里。當(dāng)了半輩子哨兵，他手無一技之長，再加上腦子的問題，據(jù)說當(dāng)時村里沒有一個姑娘看得上他，沒辦法的爺爺就與隔壁村進(jìn)行了一場不菲的交易，用現(xiàn)金——而不是臘腸饅頭之類的東西，買來了母親。
母親從小精神就有些失常。兒時摔傷過腦子，醒來后說了一堆語言不通的話，還要從家里逃出去。在那個年代，村里還沒有公會入駐，年幼的母親經(jīng)常糾纏村外來的傭兵，甚至經(jīng)常一個人往山里鉆。
母親因為腦子不正常的關(guān)系，四肢常年捆著鎖鏈。她跟父親走入禮堂的那天，爺爺將錢交給了她娘家的某個親戚，而對方將鎖鏈的鑰匙交給了他。
而令楓木林村的村民們困惑了許多年的是，這樣一對瘋子和傻子，怎么就能生出紅玉這樣聰明絕頂?shù)暮⒆樱?p> 也就只有他們這樣的傻子，才會受外面人的蠱惑，把從廠里買地分給他們的錢都交出去，不顧危險送紅玉到大城市里讀書。
當(dāng)年分到那么多的錢，村里哪一戶家里不是吃香喝辣，享受了許多年，偏只有紅玉的父母在她求學(xué)的那段時間里，依舊過著清貧的日子。所有村民都在嘆息，紅玉怕是一去回不來了。
她再聰明，畢竟年幼，外面又這么危險，一個人能生活得了幾天？
但每年，紅玉都將最好的成績帶回村里狠狠地炫耀了一番。正如她的童年，上樹掏鳥窩，下田捉蛤蟆，次次都是第一，在村里是唯一一個能跟男孩子到處野的女娃。
在小時候的紅玉眼里，母親一直是個很古怪的人。母親非常非常討厭父親，她故意惹父親不高興，罵他，逼他生氣之后，然后挨一頓打，打完再被鐵鏈子鎖起來。
小時候的紅玉不懂，長大后隱隱明白，這世上有許多人存在特殊的癖好，也許母親就是這樣的人。
母親會對父親百般討好的時候，是求他把軍營里訓(xùn)練的武技教授給紅玉的時候。
天知道為什么她要堅持認(rèn)為，一個女孩子就必須要學(xué)會武技。
有幾次紅玉犯起懶來，就是不練槍，為此反嗆前來規(guī)勸的母親：“你那么喜歡，為什么自己不去練？”這個問題便像是觸了母親的心口，她獨自黯然神傷地望著大山，望著娘家的方向，似在回憶自己飽受虐待的童年時光。不久，她的臉上就呈現(xiàn)出痛苦的表情。
從小心地善良的紅玉至此不忍再令母親露出這樣的表情。
很多事直到事后回想起來，才能體會到父母是對自己最疼愛的那個人。
大學(xué)那會兒有一年回家，紅玉提起自己受寢室同學(xué)影響，有一段時間都忘了晨練。結(jié)果時隔多月，紅玉在學(xué)校收到了來自家鄉(xiāng)的包裹。那里面是一套畫的歪歪扭扭的圖冊，內(nèi)容她一眼就看出來，是父親教她的那幾手基礎(chǔ)槍法。
紅玉對此非常震驚，第二年回家的時候提起這件事。母親便說：“你爸太笨了！你提了一句，非以為你在學(xué)校忘記他的槍法，不知道怎么辦好。他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辦法，他又不會畫，捏著筆磨了很久才磨出來的。勸了也不聽，你說他是不是真傻？”
紅玉常常會想起這件事情，大字不識的父親抓著筆，往紙上畫小人，又是心酸又是無奈。
當(dāng)她這一次踏進(jìn)家門的院子，心里不自禁地泛起了種種回憶。
她扣響門扉。
大雨傾盆，沖刷著房頂和院子，嘩嘩作響。
無人應(yīng)門。
“村里已經(jīng)有四人失蹤了……”轟隆一聲雷鳴勾起了紅玉對剛才那三名年輕人言語的回憶。
她的心中突然涌現(xiàn)出不詳?shù)念A(yù)感，沖破房門！
屋里屋外，兩個世界。
房間里竟是寂靜的一片！
“爸，媽？”
站在門口，一眼可以望盡屋子的布局，農(nóng)村房沒有那么多隔斷，大門進(jìn)去寬敞的地方可以被稱為客廳，也當(dāng)作餐廳，正對面后門口的墻壁邊上，一排的泥石平臺就是灶臺。
左右兩邊是臥室。
紅玉推開右手邊父母臥室的房門，里面除了一張大木床沒有其他大件的家具，墻角兩面墻壁上拉著一根繩子，上面掛著寥寥幾件父母的衣物。
一切如她所熟悉的那樣——只是沒有人。
她又懷著最后的希望，匆忙闖進(jìn)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是那樣擁擠，面積小，擺下一張單人小床后還擠著一排衣柜，這原本是紅玉用工資買來送給父母的，但是母親嫌棄這臺衣柜的款式太過時尚，花紋又新潮，硬是讓父親搬到了紅玉的房間。
兩件東西占據(jù)了房間八成的面積，供人走動的過道只夠她側(cè)著身進(jìn)出。
這樣狹小的空間，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們兩個人躲藏其中呢？
偏偏紅玉仿佛失了智一般，非要打開衣柜門，一個一個確認(rèn)過去。
答案顯而易見，衣柜里當(dāng)然不可能有人。
“爸，媽……你們在哪兒？”
紅玉徹底慌了神。
她又想起那三個人說的，村里失蹤了四個人，有三個人的名字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
這其中是否包括了她的父母？來之前她隱隱已有擔(dān)憂。
沒想到不幸的事情真的降臨到了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