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出賣
歐陽思聰說完這番話，便帶著客人上樓，侍候在樓梯口的秦北洋默念：“變色龍！”
二樓，私家博物館，歐陽安娜拉著臉，極不情愿地打開門鎖。
羽田大樹對滿屋子文物極為驚駭，看到遼代木雕佛像，便雙手合十鞠躬。他說羽田家世代信奉佛教，尊崇三寶，每到古寺名剎必焚香祈福。
幼麒麟鎮(zhèn)墓獸。
玻璃柜子里的寶貝，其雪白鹿角，仿佛刺瞎羽田大樹雙眼，竟使他雙腿一軟摔倒在地。歐陽思聰扶他起來，羽田卻寧愿長跪不起，盡管身著洋裝，但姿態(tài)與神情都如日本武士，畢恭畢敬磕了三個頭。
九色冷冷地看著他，以及一屋子凡夫俗子，直到秦北洋向它擠了擠眼睛。
羽田大樹起身，仔細觀察這尊鎮(zhèn)墓獸。從器形風(fēng)格判斷，他認為這是唐朝的隨葬品：“此乃麒麟，在日本亦是神獸。不過，日本的麒麟長著鹿的蹄子，這只麒麟?yún)s是虎豹的爪子?！?p> 歐陽思聰點頭說：“不錯，羽田先生厲害?！?p> “晚輩有個不情之請，我對此寶物一見傾心，愿奉上五萬銀圓以買之，日日焚香供奉?！?p> 五萬銀圓--齊遠山已聽得目瞪口呆。
沒等父親回答，女兒安娜急不可耐地說：“送客！”
“等一等！”歐陽思聰將安娜拽住，對客人賠笑說，“小女年幼無知，失禮了。請問你要把它供在何處？”
“必是……羽田商社總部，大阪四天王寺，麒麟神社?！?p> “去日本？”歐陽思聰當(dāng)即搖頭，“不賣！”
眾人退出私家博物館，安娜鎖牢大門。羽田大樹仍不死心：“十萬銀圓，可否？”
不到一分鐘，價格就漲到兩倍，歐陽思聰也頗驚詫，但他沉默未定，羽田大樹又補一句：“若能有幸得到這尊幼麒麟鎮(zhèn)墓獸，我可請公共租界的英國律師開具證明為憑，立即交付十萬銀圓?！?p> 然而，老謀深算的歐陽思聰憋住不吭氣，既不拒絕，也不同意。
“這是我能開到的最高的價格了！”羽田大樹再次鞠躬，“歐陽先生，煩請慎重考慮！我即將啟程回日本，不日再回中國，屆時會再來拜訪，多謝?！?p> 歐陽思聰命秦北洋與齊遠山送客，出了大門，羽田大樹再次向秦北洋深深鞠躬。
秦北洋握緊拳頭問：“遠山，你說歐陽先生會把九色賣給日本人嗎？”
“依我對歐陽先生的了解，他八成會賣的?！?p> “要真是這樣，我就把九色偷走，遠走高飛！”
“你也要做賊？”
“聽著！鎮(zhèn)墓獸本來就應(yīng)該在墓里，把它帶到人世間的人才是賊，盜墓賊?！?p> 還是齊遠山的頭腦冷靜，把秦北洋拖到幽暗角落：“這是歐陽家的府邸，小心隔墻有耳。歐陽先生絕對不好惹的。反正日本人過些時候才回來，我們還有時間。”
“你說這個羽田大樹，會不會跟虹口巡捕房的大屠殺有關(guān)？還有刺客們血字的提示--1907年9月2日，庚子賠款的百萬白銀。我想，所謂報價也是障眼法，他們根本沒想過買，而是虛晃一槍，再用卑劣的計謀?！?p> “還有第二種可能，羽田大樹看你的眼神大為不同，他的目標恐怕是你--秦北洋?！痹跉W陽思聰手下見識過青幫的手段后，齊遠山越發(fā)精怪了，“上回路過虹口巡捕房兇案現(xiàn)場，碰上北京警察廳的葉探長。他分析說刺客與盜墓賊小木，可能藏匿在虹口碼頭的外國輪船上?！?p> “不錯，你有線索了？”
齊遠山像老大似的放下袖子管，不緊不慢道：“青幫原是漕運兄弟們的幫派，水運與碼頭向來是青幫地盤。我們的賬簿里有上海所有碼頭的停泊記錄，我費了老大勁才查到，有艘秘魯籍的貨運輪船，已在虹口碼頭停了兩個多月，入港時間恰是虹口捕房大屠殺的前一周?！?p> “遠山，你可越來越厲害了！”
齊遠山望向墻上大鐘：“哎呀，折騰到半夜，肚子餓了?！?p> 兩個少年在廂房坐下，煮了隔夜的泡飯，就著咸菜、毛豆與腐乳吃起來。他們原是北方人，如今也習(xí)慣了江南飲食，好久不知饅頭與大餅的滋味了。
兩人邊吃邊討論登船檢查的方案。齊遠山又說：“不要打草驚蛇，我們先得在碼頭周邊踩點，尋找有利地形觀察。如果擔(dān)心有人跟蹤監(jiān)視你，由我來辦這件事好了?！?p> “不行！那些刺客，兇殘嗜血，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一個人前往必會吃虧！”
齊遠山從容地給他夾了一筷子咸菜：“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更不會告訴巡捕房--既然小鎮(zhèn)墓獸的消息是從虹口巡捕房泄露出去的，說明那些洋鬼子根本不可靠。我會先查清楚，再向歐陽先生匯報?！?p> “遠山，你要向我匯報什么？”
背后響起歐陽思聰不怒自威的聲音，兩個少年放下筷子抹著嘴巴站起來。
海上達摩山的主人，眼眶深陷，面容蒼白，語氣又松懈下來：“遠山、北洋，我現(xiàn)有一項重要任務(wù)交給你們，明天一早就出發(fā)！”
次日，早上八點，秦北洋與齊遠山就出門了。
等到天黑，他倆都沒任何消息。海上達摩山冷冷清清，歐陽安娜心煩意亂，加上天氣轉(zhuǎn)寒，凍得手腳冰冷，便在二樓琴房彈奏《天鵝湖》……
歐陽思聰推開房門，手里轉(zhuǎn)著兩個鐵膽，形容枯槁，兩鬢斑白，拿破侖式的胡子都變稀疏，一下子老了十歲。
“爹，你怎么了？”
“我在考慮關(guān)于幼麒麟鎮(zhèn)墓獸的報價?！?p> 歐陽安娜本想關(guān)心父親，這下卻翻臉了：“我不準你把九色賣給日本人！”
“什么？九什么？”
“凡是起了名字的，哪怕是一只螞蚱，都會有感情?！卑材纫庾R到自己說漏了嘴，“我把這只小鎮(zhèn)墓獸當(dāng)作愛犬，起了個名字。”
“爹現(xiàn)在迫切需要資金與后臺渡過難關(guān)。十萬大洋，別說是買這一頭小鎮(zhèn)墓獸，就算買整棟海上達摩山連同二樓珍藏的所有寶貝，也是綽綽有余！”
“你只看到錢？”
“安娜，我是收藏家，但更是生意人。客戶的國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金。”歐陽思聰點了一根哈瓦那雪茄，滿嘴臭氣，“放在三個月前，我連家門都不會讓羽田大樹踏入，因為他的姓氏！但如今，我已走投無路，只要他能拿出真金白銀，就算有殺父之仇……我也決定，賣！”
“你說這話的樣子就像一個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