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相病重,這件事在汴梁城頂層的圈子里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這件事,對于葉家人和葉家以外的人來說,代表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大周右相,那是名義上僅次于天子、左相的第三人,甚至連太尉和樞密使這兩個統(tǒng)掌大周軍政的權(quán)臣以及監(jiān)察天下百官的參知政事,排名都在其下。
有太多人虎視眈眈盯著這個位子,而現(xiàn)在,他們都看到了那個希望。
相位易主,所牽動的利益實在太大,葉錦行是大周立國以來最清廉的右相,堂堂宰相,以他的地位之高,權(quán)力之大,為相十余年,足以把整個葉家推到很高的地位,就算比不上那些百年世家,至少也能讓葉家在大周權(quán)貴門閥之中有足夠立身之地。
然而他卻死死限制了葉家的發(fā)展,葉家稱之為有史以來最弱的相府也不過為。葉相一心只為開創(chuàng)大周盛世,可惜當(dāng)朝帝君實非英主,身邊奸佞橫行,大臣人浮于事,明哲保身,可憐兩位宰相,只能埋頭苦干,死死撐著這危局。
雖然他阻擋了很多人的升遷發(fā)財之路,但是他也提拔了很多人,執(zhí)掌相位十余年下來,門生故吏遍及天下,不少已經(jīng)是身居高位,這股勢力若是能整合起來,某些時候甚至可以左右朝政。
所以那些攻擊葉錦行的人便污蔑他是“欺世盜名,沽名釣譽,所圖甚大,竊國者也”。
這些香火之情就算在葉相去后會打折扣,但也極為可觀,誰繼承了它,入仕則能平步青云,出世則為無冕之王。然而能繼承它的,只能是葉家下一代的家主。
最不幸的是,葉錦行選擇的不是常伴身邊的葉青淵,在自己病勢漸重之后,他終于派人傳書川北老宅,要老管家盡速陪幼子幼女進京。
在葉青淵看來,這是要托孤的前兆啊。
心里正在想著這些事情,葉青淵身邊那個一直沉默的戎裝青年開口了:“既然連任予奪都親自去了,葉少你又何須擔(dān)心,如若不然,我調(diào)動神武軍高手出馬也行,但是那樣就不好收場了?!?p> 陳羽,神武軍第五副將。
神武軍,城坊司,羽林衛(wèi),為汴梁城三大武裝力量。
其中神武軍拱衛(wèi)京畿,是其中最強大的勢力,城坊司負責(zé)汴梁治安,隸屬于汴梁府尹,而羽林衛(wèi)則是守衛(wèi)皇城,乃是皇帝陛下的親軍。
作為大周精銳,陳羽如此年級便能成為神武軍高級將官,靠的并不是家族勢力,至少,不全是。
十六歲從軍便被派往北方戍邊,在幽州跟靺鞨各部落打了十多年的仗,硬著一刀一劍拼出足夠的軍功一步步爬上去,二十八歲那年,調(diào)防西南與狄人作戰(zhàn),某次被流失穿喉,傷了聲線,從此聲音變得嘶啞難聽,又七年,積攢夠了軍功,終于被調(diào)回京城,任神武軍第五副將,為大周年輕一代軍中楷模。
其父陳觀,為大周太常寺少卿,由于前車之鑒,大周自太祖始便重文輕武,陳觀對于陳羽一心從軍本就不滿,他雖已官居四品,但太常寺司禮樂社稷宗廟事,位高而權(quán)輕。況且陳羽為次子,其兄十余年前高中進士,外放為官,現(xiàn)而今已是五品知府,陳觀正在傾家族之力為其鋪路打點,因此陳羽從軍,得家族助力寥寥。
二十余年疆場搏殺,從尸山血海里走來,看到太多黑暗,陳羽當(dāng)初一顆熱血報國的心早就冷了,他越來越明白,很多事情在戰(zhàn)場之外就早已有了結(jié)論,往往拼盡全力也不如大人物們云淡風(fēng)輕的一句話,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棋子。
他不想當(dāng)棋子,他的目標(biāo)是有一天也可以臨盤落子,他不想自己拿命換來的這一切,在某一天被人輕而易舉的全部剝奪,而他卻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家族已經(jīng)不能指望,所以他一直在尋找盟友,尋找能讓自己繼續(xù)往上走的機會。于是,和葉青淵相識之后,相似的處境、遭遇和野心,讓他們一拍即合,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葉家的資源,只差一步就將為他敞開。
葉青淵不置可否,陳羽方才那番話,聽過就好,若真以為對方會為自己的事情調(diào)動軍中人手,無疑是癡人說夢,現(xiàn)下這個局面,自己所行之事風(fēng)險極大,一不小心就是身敗名裂,甚至天下之大,大周之內(nèi)再無容身之處,而此時對方還能坐在這里和自己一起分析成敗,已是相當(dāng)不易。
畢竟自己能給陳羽的,許諾再多,也得這次事成之后才能兌現(xiàn),葉青淵自己都不相信彼此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好到讓對方可以不計一切代價相助自己的程度,還早著呢。
當(dāng)然他也不是很擔(dān)心陳羽會出賣自己,畢竟陳羽在朝堂之上根基太淺,根本沒有貴人相攜,除了自己,他根本沒有別的指望。況且,此事他已牽涉其中,就算出賣自己,他也會被萬夫所指,于他更無絲毫益處,因此,在塵埃落定之前,陳羽都不會倒戈。
若事情真的失敗,普天之下皆仇敵,到那時,敵人里多一個陳羽,又或少一個陳羽,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葉青淵想的很是通透,對張仲海說道:“張老對任予奪此人,有何看法?”
張仲海聞言并未直接作答,反問道:“葉少是指哪方面的看法?”
任予奪這條線,是他給雙方引薦的,幾年前他便認識了葉青淵,彼時不過點頭之交,后來又聽聞過此子不少傳聞,心中不喜,他是個生意人,哪怕行的都是齷齪事,面上依然講究和氣生財,而此人行事過于陰狠,隨性而為。因此雙方并未深交。
這一次,張仲海之所以愿意為葉青淵搭橋,還是為了還情,半年前張仲海幼子在繡春坊酒后與人爭鋒,招惹了汴梁府尹之子,當(dāng)時葉青淵恰好在場,替其子平了此事,畢竟是當(dāng)朝右相之子,這個面子府尹公子不能不給。
當(dāng)時若沒有葉青淵出頭,張仲海幼子雖然性命無憂,但是吃虧在所難免,且他這當(dāng)老子的也會跟著灰頭灰臉,畢竟那是汴梁府尹之子,你手段再狠,還能與官家為敵不成?
而張仲海吃的中間人這碗飯,最看重排場,別的都可以不要,只有這顏面絕對不能丟,若是丟了,這一行他也就不用再混了。
事后張仲海狠狠教訓(xùn)了兒子,他心中未必不明白,葉青淵肯替兒子出頭,目的肯定不是那么單純,甚至于,那場沖突可能是他預(yù)先安排好的也未可知。就是為了搭上自己這條線,但是這些想法他也只能在心里揣測,沒法得到答案,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已經(jīng)欠了葉家二公子一個人情。
欠了人情,早晚都要還,只是這一次,還的代價有點大。
十天前,葉青淵直接找上門來,要求很直接,請他給介紹整個汴梁底子最干凈的實力幫派。而跟他一起來的,還有自己的外甥陳羽。
作為中間人,張仲海要做的,只是在規(guī)定的時間里找到符合雇主要求的人,然后代雇主直接委托任務(wù),只有在很特殊的情況下,雇主會要求中間人安排雙方見面,親自洽談。畢竟,能找中間人的,大抵都是無法光明正大解決的麻煩,雇主們需要隱藏自己的信息。像葉青淵這樣直接要求見面的,極為罕見。
關(guān)于任務(wù)以外的部分,他從不關(guān)心,畢竟,知道的越少,中間人這碗飯,吃的越安穩(wěn)。
當(dāng)然,他能理解葉青淵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完全相信一個人,哪怕是他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他都會有所保留,所以他一定要親自見到自己給他物色的人選,才會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