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推心置腹

　　　　“‘鳶英領(lǐng)’這三個字聽著總是有些生硬，你名字是什么？私下聊天時候我該怎么叫你？”她突然轉(zhuǎn)了話題。

　　“娘娘，這個……若覺得不方便，那您叫我七六吧?！蔽乙粫r慌張，竟然說出了這話。

　　“七六？唉……”她輕輕嘆了口氣，說：“好吧，便是七六吧。我還想問問你：在我嫁過來之前，這邊皇宮里可有人說什么？可曾有人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們曦國？”

　　“沒有！娘娘，微臣從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話！”這個我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后宮里沒什么動靜，只有太子自己不高興，惹得皇上和他講話時候先后摔了好幾次東西，別人都沒說什么。

　　她點了點頭，臉上籠罩的淡淡愁云卻絲毫沒有因此減輕一毫?！澳敲?，我可不可以再打聽一下那個……”她頓了一下，說：“袁落風(fēng)。”

　　袁落風(fēng)就是那個潛伏在延國，揚(yáng)言曦國慕容家見一個殺一個的人。此事隱秘，我知道得不多，也不該同人講論。現(xiàn)在延國和曦國正在喜氣洋洋地聯(lián)姻修好，包庇袁落風(fēng)這事情一提起來就顯得我們這邊不厚道。但是對著曦國公主那兩眼滿盈盈的信任，我偏偏硬不下心來，對她講了真心話：此人雖然在延國，但是已經(jīng)許久沒有什么動靜。他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須發(fā)斑白，現(xiàn)在也許已經(jīng)年紀(jì)大了，成不了什么氣候了。

　　說袁落風(fēng)的時候，我不由得想起了在僻靜小村躲藏著的黎豹。說不定這袁落風(fēng)也遇到了一個紅顏知己，現(xiàn)在正老婆孩子熱炕頭地過著小日子，把那仇恨放下了呢？

　　“他可不會不成氣候！”太子妃苦笑著說：“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我不是怕他，只是閑來打聽一下?！?p>　　聽了這話我更加緊張，這一天被人從我這里打聽走了太多消息，何況三皇子打聽的還是皇兄皇嫂大婚之夜的事。

　　“你不了解他，別被他的須發(fā)騙了！他離開曦國那時只有三十多歲！”像是報答我一樣，她突然吐出了一些關(guān)于此人的舊事?！按巳四贻p時在練功上出過一次差錯，大傷了元氣，十七歲上就白了頭發(fā)。后來傷治好了，頭發(fā)卻還一直白著，在朝為將的時候一直染發(fā)遮掩，起了反心之后才不再染了?！?p>　　雖然好奇，我卻忍住沒有繼續(xù)打聽袁落風(fēng)。我并不想知道他因何跟曦國慕容家結(jié)下了如此的深仇大恨，只希望這位高人別出山殺過來給我惹事。太子妃倒也沒再講下去，只告訴我，皇上曾許諾曦國，在大婚禮成之后允許曦國派高手入境，暗暗把袁落風(fēng)解決掉，延國決不再插手干預(yù)。

　　“若是我父皇派來的人手腳不夠麻利，沒能殺了他的話，他才會來殺我慕容沁。”太子妃望著我的眼睛，十分淡定地說：“他是個有幾分傲骨的人，對慕容家的婦孺還是會先放一馬。所以我倒也盼著他能如你所說，找個地方清閑養(yǎng)老，別再生事。他若是不來害我，我就愿意去求父皇把這一頁翻過去不再計較。否則，能殺了他還好，若是這件事情辦不漂亮，咱們兩國日后都要麻煩！”

　　我已經(jīng)恨不得去捂她的嘴，省得她再往我已經(jīng)亂了的頭腦里塞上這么多嚇人的秘密。聽太子妃的意思，這位袁大俠客的武功非同一般，但是目前還沒有出手——若是他出手，大概不會這么彎彎繞繞。

　　暫且排除了一個人，事情卻并沒有變簡單。恰恰相反，左思右想我都覺得，他要是真來，憑我怕是打不過他。我忍不住說：“娘娘能讓曦國高手先別急著來么？”

　　聽見這話，太子妃抬起袖子掩住了嘴，雖然不言語，兩眼卻彎彎的，滿是笑意。

　　我知道自己這話十分愚蠢，擱在別人面前就得挨一頓了。自己打不過袁落風(fēng)就怕成這樣？怎么就知道人家曦國高手殺不了袁落風(fēng)？我尚未想出話來替自己開脫，太子妃卻突然皺起眉頭，滿臉歉意地說：“唉，怪我不好，突然說這些干什么？！你先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專心養(yǎng)傷！要不要傳個太醫(yī)來好好給你看一看？”

　　“娘娘，我沒事的，已經(jīng)看過了，真的不用為我勞心！”我又冒了一后背冷汗，若是太醫(yī)看見我用過藥，回太醫(yī)院一對，發(fā)現(xiàn)誰都沒有去牢里看診，蘭小九豈不危險？

　　“若是有太醫(yī)看過，我便也不多事了，只是囑咐你一句：要拿自己的身子當(dāng)回事些?！彼⑽⒁恍?，說：“我真的不是跟你客套，而是決定把自己跟你系在一起了！”

　　系在一起？

　　她是尊貴的長公主、太子妃，將來的皇后——為何要和我這么一個侍衛(wèi)系在一起？

　　玉佩上自該系昂貴絲線結(jié)成的流蘇，為何要系上根掃帚苗子？！

　　我這一肚子滿得快要溢出來的驚慌和疑慮怎么瞞得過太子妃那樣玲瓏乖覺的人。她正視著我，說：“不管是袁落風(fēng)還是別的什么，在這宮里，我的安危都少不了仰仗你們保護(hù)。所以你安好，我才能放下這顆心。鳶英領(lǐng)在你手里一日，我放心一日。我在一日，也會盡量幫襯你一日?！?p>　　我語無倫次地應(yīng)答道：“娘娘是貴人……這宮里最忌諱結(jié)黨營私……保衛(wèi)宮禁本來也是微臣分內(nèi)之事，沒什么好幫襯……不必如此……”話越說越難聽，我絕望地咬著嘴唇住了聲。

　　太子妃的面色卻沒有變，仍舊溫柔和緩地說：“你別怕，我并沒有要你違背宮里的規(guī)矩，也沒想讓你去做什么事。雖然宮里規(guī)矩嚴(yán)格，但人總得有幾個能推心置腹、坐在一起說說話的伙伴。這宮里有成百上千的人，可我眼下只了解你，所以我選你?！?p>　　我一時沒說出話來，只是忍住了不讓自己神色有異。這顆心里七上八下地翻騰著，只覺得對她更加愧疚。

　　那天晚上，在螣溪邊上，我給她講的不全是當(dāng)今的太子，里面摻雜了李慕賢所知道的那個很會講故事的玨兒。我知道自己在騙她，可是面對著一個坐在月光下晾著濕發(fā)，滿懷著忐忑和憧憬的待嫁少女，我不忍心說她將來的夫婿是一座常年難見笑容的冰山。

　　雖然我這個人已經(jīng)不太像人了，但終究是長了一顆人心。如果誰肯邀買這顆心，我還是肯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