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身穿緇衣,手中提著一串佛珠,無悲無喜地望著男人。手中撥弄佛珠的動作,并未停下來,道:“我已是佛中人,便不該問紅塵事,然貧尼是悲極而入空門,修行尚淺,自然還牽掛著一些事。我不需要家,也不要錢財,再不會追究爹娘的死因。林家的一切便都是你的,只是在兮兒的婚事,我懇求你,讓她找自己喜歡的,別步了你我的后塵...”
馬伯庸在木房里,背著手走到木房的窗前,眺望了一番窗外的天空,猛地回過頭,對女人道:“林月梅,說一千,道一萬,你還是對爹娘的死,耿結(jié)于懷,而那,真的是個意外...”
女人慢慢閉上眼,右手有些顫抖地轉(zhuǎn)動佛珠,有眼淚從眼縫里流出,沉浸于往事的悲痛中。
“每次,你都會這般。你不過是身披一身佛衣,掩飾你的懦弱。我馬伯庸于你,也有救命之恩,這些我都不說。我一直將兮兒作親生女兒看待。秦府大少爺,模樣俊秀,文采風(fēng)流,高中狀元,是遲早的事情,兮兒嫁于他,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為何總是不應(yīng)允。莫非是想,兮兒走你的老路,待被人弄大肚子后,再慌忙擇嫁...”
女人慢慢睜開眼,淡淡地,眼睛不眨地看著馬伯庸,像從未認識這個人一般。
“我曉得,不該揭你舊疤,更不該將兮兒比作你。不管你甚樣看我,我馬伯庸活著的一天,就是林家的女婿,便有維護林家門楣的責(zé)任。月梅,既然你心意已決,就專心求佛念經(jīng),了卻了七情六欲,不再勞心這紅塵中事了吧。你所牽掛和不舍的,伯庸都幫你去完成?!瘪R伯庸說完,便不再理會林月梅,匆匆下樓而去。
林月梅眸若死水,轉(zhuǎn)著佛珠,口中喃喃說道:“種甚因,結(jié)甚果,是為因果......”
馬伯庸下到院中,進了招待客人的那間房間。王婉容在里喝茶,見馬伯庸到來,便急切地問道:“林家妹子,可點頭應(yīng)允,將兮兒許配給喜兒。”
馬伯用將他在房中,和林月梅對話,復(fù)述一遍給王婉容聽,末了道:“那賤人,既然入了空門,就該一心事佛,而不該,還牽掛這俗塵中事。不用理她,我是兮兒的爹,這事我作主便好。”
這大夏朝的女子的婚約,都是受于父母之命。程朱理學(xué),還未興起,比之那個平行世界里的宋朝,大夏朝的女子,倒也幸福許多,沒有男女授受不親,足不出閨,纏裹小腳等理學(xué)教條的束縛。在婚約上,雖以父母之命為主,也未到雞狗隨嫁的地步,男方,或者女方,出現(xiàn)大的品性問題,另外一方,是可以解除婚約的。譬如林兮兒,就因秦松在芙蓉樓里,喝花酒、群亂之事,而解除了婚約。
再遠一點,譬如林兮兒的娘親,就是在林家布行后院閣樓上,念經(jīng)的那位林月梅,當(dāng)初,林家便是臨安城富庶人家,加之林月梅是林家的獨女,自然被老林夫婦,視若明珠,愛女有甚要求,都會滿足。那個年代,女孩讀書的甚少,與男生同一書院求學(xué)的,就少之又少。偏偏這林月如,甚愛讀書,至年二八,詩詞歌賦,皆不遜于同歲的男生,便又央求爹娘,要去在臨安最負盛名的靈隱書院求學(xué)。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老林夫婦抵不過愛女的苦苦央求,便舍了些錢財,打通了關(guān)系,將愛女送入書院。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林月梅在書院中,愛上了紹興府來的一位同學(xué),二人都是情犢初開的年紀,某個黃昏時段,在書院后山上的小樹林里,偷食了禁果,更為糟糕的是,一次,林月梅就懷上了。
這放到現(xiàn)代,自然不是個事?,F(xiàn)代大學(xué)后山上的小樹林里廢棄套套,怕要用萬計。即便因套套質(zhì)量問題,或者力度過大造成破裂,意外懷孕,去做個無痛人流便是。輕輕松松五分鐘,無痛無感便搞定的人流廣告,滿大街都是。即便畢業(yè)后,各奔東西,女子也不愁嫁不了人,接盤俠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如果去做個人工修復(fù)膜甚的,接盤俠會將當(dāng)寶一樣,一生供著。
然林月梅所處的年代,可是古代,莫說墮胎,就連生孩子,好多女人,都因難產(chǎn)而死。老林夫婦后悔已晚,只好將女兒接回家中。林月梅是早有婚約的,對方是一官宦子弟,如今女兒肯定不能再嫁于他。老林夫婦便尋了個事由,退了婚約。只是寄希望于,將女兒嫁于那紹興府來的書生。那書生也不是薄情之人,匆匆趕回紹興,告知雙親,無奈雙親死活不同意。那書生便感到絕望,覺得負了林月梅,無顏茍活于世間,便在回臨安的途中,投錢塘江而死。
林月梅聽聞情郎自盡,自然是覓死覓活。老林夫婦,好說歹說,總算將愛女的情緒穩(wěn)了下來??蓯叟亩亲樱蝗杖兆兇?,這放到現(xiàn)代,都是有辱門楣的事情。老林便找到馬伯庸,馬伯庸是從建康府過來的窮書生,當(dāng)時落魄得飯都沒得吃,條件都談妥后,便招了馬伯庸為上門女婿。接盤俠古而有之,并不是現(xiàn)代才興起的一個行業(yè)。
林月梅和馬伯庸,便成了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馬伯庸倒也不是很在乎,在林家有吃有喝的,過得也逍遙快活。林月梅生下林若兮后,便一門心思,要將女兒扶養(yǎng)成人,也不問家中的生意。林老爺子,見馬伯庸心底不壞,便慢慢將生意交給馬伯庸打理,自己退居幕后。馬伯庸在生意行當(dāng),有過人的天賦,不出二三年,便將林家布行,做成了臨安城的最大。如果沒有后來的事情發(fā)生,一切都似乎很完美。
三年前的清明,林老爺子,欲帶全家,去蕭山老家祭祖省親。偏偏那日,林月梅患了風(fēng)寒,不能隨行,林若兮便也留在家中照顧娘親。馬伯庸和一個老家仆,隨老林夫婦去蕭山鄉(xiāng)下?;赝局?,船只出了意外,除馬伯庸一人外,其余的人,包括老林夫婦,全部落水溺亡。
彼時,林家已是臨安城首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一時之間,謠言四起,多為馬伯庸為了謀奪老丈人的財產(chǎn),而在船只上做了手腳,其中是否有林家的商敵,暗中推波助瀾,也未可知。馬伯庸是有口難辯,自然是報了官,官府最后的結(jié)論,是一起意外事故。馬伯庸是無了牢獄之災(zāi),但林月梅卻在家中出家,再不問紅塵中事,心中對馬伯庸的怨恨,自然是有的。
馬伯庸送走王婉容,見林若兮在后院中,便試探地問道:“兮兒,你覺得你王姑姑人甚樣?”
林若兮抖著院中橫牽的麻線上的衣服道:“王姑姑當(dāng)然是好人呀,待兮兒如娘親一般?!?p> “哦?!”馬伯庸笑道:“那兮兒去王姑姑的兒媳婦可好?”
林若兮一愣道:“爹爹,你又要將我許配給秦傲雪?”
“不是。是秦府大少爺,秦火喜秦烈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