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變得越發(fā)陰沉，涼風(fēng)掠過樹梢，將一股泥土的潮味送進(jìn)了人們的鼻腔。對面的涼亭整個隱沒在黑暗中，蕭有道他們?nèi)硕几械搅艘环N刺骨的寒意。那寒意從心里發(fā)出，像藤蔓一般，慢慢占領(lǐng)了全身的每一寸血液。
沉默了許久，蕭有道問：“我們要不要去瞧瞧？”他說這話時口氣虛弱，九妹知道他內(nèi)心是抗拒去那樣一個沒有光亮的，看起來充滿危險的地方的。
九妹很堅定的看了表兄一眼，做了肯定的表示。有些事，如果你必須要面對，那逃避是一種錯誤的做法。
于是，三人回書房提了一盞昏黃的油燈，慢慢朝那黑暗的亭子移去。
那道通往亭閣的浮橋并不長，但他們卻足足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對于一個生活在光亮之下的人來說，黑暗永遠(yuǎn)意味著未知跟說不盡的危機(jī)。所以，他們都覺得自己腳下灌滿了鉛，每走一步就意味著離痛苦的深淵又近了一步。但他們沒有選擇，或者說，他們只有眼前的選擇。
昏暗的光芒漸漸靠近漆黑的所在，他們以為自己會見到這世上最可怕的一幕，但結(jié)果卻是令人又欣喜又失望的。他們沒有見到那可怕的鬼魂，只覺得圍著密樹的涼亭，此刻變得十分氣悶，一刻也不能多待。
趁著雨滴將落未落，三人心安理得，腳步虛浮的退回到了書房之中。
書房雅致溫馨，即便燈光昏暗，也讓人覺得安全放心。
“興許是你看花眼了?！笔捰械雷氐揭巫由?，對莫雨說。
莫雨搖頭，顯然不同意主子的看法，他確實看見了那東西，只是當(dāng)時太過驚懼，此刻留在腦中的印象不那么明晰了。
“或許，莫雨說的有些道理?！本琶萌粲兴嫉恼f。
蕭有道一驚，往前湊了湊身子，說道：“阿九，你是說這里真的有古怪？”
九妹點頭：“還記得劉師爺提到書房時的反應(yīng)嗎？當(dāng)你說要去書房之時，他渾身戰(zhàn)栗，臉色蒼白，似乎這里這里面有什么可怕的怪物?！?p> 蕭有道沉吟，驀然記起了劉師爺那一張溝壑縱橫，驚懼萬分的臉。
“但。。。興許，他是有什么別的原因也未可知?！笔捰械涝噲D麻痹自己，不想將事情跟鬼魂扯上關(guān)系?？桌戏蜃诱f，敬天祀鬼，并沒有說要跟鬼打什么交到。他自忖，自己似乎也沒有這個能力。
九妹見蕭有道臉色陰晴不定，心內(nèi)已猜透了八九分。表兄有天下讀書人，救世濟(jì)民的理想，也想當(dāng)一個好官，造福一方。但他們骨子里其實是極其怕事，況且這次還是這種事關(guān)幽冥之事。她不想逼迫他承認(rèn)什么，但也絕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說，她知道這里面或許另有隱情。
“好吧，時候不早了，咱們吃點東西就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說?！本琶脤偛藕鷣y穿上的衣衫重新穿好，轉(zhuǎn)頭對二人說。
說起吃飯，蕭有道的肚子此時很配合的叫了起來。
“沒錯，沒錯！”蕭有道搓了搓手，轉(zhuǎn)身吩咐莫雨，“不必重新做了，將咱們中午吃的魚拿來熱熱就成。我還真餓了呢。”
莫雨一臉難色的瞧了九妹一眼，悻悻而去。
......
夜里下過一陣雨，隔天起來，天氣大好。
站在窗前像院子望去，院里的草木、池水、亭子都沉浸在金色的陽光中，九妹啥時間有一種莊周夢蝶的感覺。好似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但眼前的景象又讓她覺得不那么真實。
“表姑娘，吃點東西吧?！蹦晔掷锱踔鴤€食屜子進(jìn)來說。
九妹見是早餐是一碗素面，“你家公子呢？怎地一起來就不見人影？”說著拿起筷子挑起幾根面條嘗了嘗，竟意外的好吃。
“你做的？”九妹詫異。
莫雨搖頭：“今兒一大早，劉師爺就說縣里來了幾個縉紳要見公子。此刻，公子正在前廳見他們呢?！闭f罷，皺了皺眉又道：“你現(xiàn)在手里這碗面也是那里面一個姓婁的縉紳帶來的廚子，說是讓咱們先使著，等什么時候咱們雇了新廚子在打發(fā)回去就是?！?p> 九妹笑了笑，這平樂縣的縉紳可真是手眼通天呢。表兄這才來了不過一日，這些老爺們竟連他沒廚子這事都知道了，還親自打發(fā)了自己的廚子來，這份苦心倒也難得。
“人家對你家公子這般殷勤，你怎地不高興呢？”九妹從莫雨進(jìn)來就瞧見他愁眉不展，似乎有什么心事。
莫雨嘆氣道：“咱家公子是個書呆子，哪里曉得這些人的心思呢。以前老爺在的時候，這些人天天登門，不是送這就是送那?？衫蠣斠凰?，這些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你想想，他們?yōu)槭裁催@般，還不是見有利可圖就巴結(jié)，一旦靠山?jīng)]了，就翻臉不認(rèn)人。哼，這般小人嘴臉，我見的多了?！庇粥溃骸拔艺媾略奂夜咏o他們利用了?！?p> 九妹一直覺得莫雨這孩子挺不錯，可沒想到，他小小年紀(jì)竟有這樣一番見識，可比他家那個書呆子強(qiáng)多了。
“這些事都是誰跟你說的？”九妹問他。
“不用誰說。咱們做奴才的，自小就在這富貴門中長大，要是不懂得察言觀色，識人斷物早給人打死了?！蹦暾f。
九妹聽他說的心酸，不禁眼眶一熱，說道：“你家公子有你這么個人在身邊也是他的福氣了。行了，你去前面盯著去吧，否則表哥腦子一熱，又不知道答應(yīng)什么難事呢?！?p> 莫雨應(yīng)了一聲，收拾了碗筷，自去了。
太陽暖暖的照著，九妹坐在廊子下逗鳥。這還是昨日傍晚劉師爺送來的，說是送給縣老爺解悶兒的。可他這個馬屁卻偏偏沒拍在地方上，蕭大人從小怕長毛的東西，說是小時候調(diào)皮掏鳥窩的時候，被母鳥給啄了一口，從此就留下了后遺癥，一見到這東西就直冒冷汗。
蕭大人怕鳥，可蕭大人的表妹可不怕。于是，九妹就心安理得的將這副重任給接了過去。不過，她這也是有私心的。上次在田家莊弄傷了腿，雖現(xiàn)在能走了，但多走上兩步傷口還是隱隱的疼。蕭有道勸她靜養(yǎng)幾日，否則留下病根兒就不好了。她想想也是，如果包家的小姐總是跛著腳走路，那還不瞬間成為汴梁城里的一道奇葩的風(fēng)景線。但話說回來，九妹是個閑不住的人，整日讓她呆呆的坐著，還不如殺了她來的痛快。這下好了，有了這籠鳥，她算是暫時給自己找了點事做。
她剛喂完食兒，蕭有道就紅光滿面的回來了。
“阿九。。?！钡姷嚼茸由系哪腔\鳥，立刻止步，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不肯過來。
九妹示意他進(jìn)屋說，蕭有道挪著步子，驚懼的鉆進(jìn)了屋子里，末了出了一身的汗。
九妹覺得好笑，邊給他擦汗邊埋怨道：“一個大男人還怕鳥？你這要是說出去給人知道，人家還不笑掉了大牙？”
蕭有道接過帕子摸了摸額頭，這才道：“哎哎，為兄也是沒法子。”停了停又道：“對了，今晚婁老爺請我去酒樓吃飯，可能會回來晚一點兒。你不必等我，早點休息就是?！?p> “婁老爺？就是剛才來拜訪你的縉紳？”
“是，這婁老爺是平樂的大戶，還是商會的會長。我本來不想去赴宴的，但劉師爺說，婁老爺在朝廷里有靠山，讓我不要隨便折了人家的面子?！?p> “靠山？是誰？”
蕭有道臉一沉：“聽說是龐太師的大公子。婁老爺?shù)谋硗馍藿o了龐公子做小，婁家自然也跟著翻了身?！?p> 九妹摸了摸下巴，“我今晚跟你一起去?！?p> “什。。。什么？你要去？”蕭有道有些吃驚。
“自然。”
“可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去那種地方總是不好呢。。。”蕭有道吞吞吐吐說。
那種地方？九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恍然道：“你該不是要去喝花酒吧？”
蕭有道急忙擺手：“不是，不是！我本來是不去的，可劉師爺說只是去喝酒吃飯，沒什么。。。所以。。?！?p> 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九妹哼了一聲，“那我就去定了。那種地方是盤絲洞，萬一你回不來，我不得去救你嗎？”
“盤絲洞？”蕭有道詫異，“有那么嚴(yán)重？”
九妹不理他，催促他有什么干什么去，她得為晚上好好準(zhǔn)備一番才是。
蕭有道不知九妹口中所說的準(zhǔn)備是什么意思，疑惑的瞧了瞧她，他深知自己這個表妹，滿肚子怪主意，也不知這次又想出了什么整人的法子。但他也不敢說什么，只得悻悻的走了。
蕭有道離開后，九妹叫來莫雨，在他耳邊如此這般的囑咐了一番。
莫雨聽完，驚訝的望著九妹，問：“這成嗎？萬一給人瞧出來呢？表小姐，恕我直言，你可不能想一處是一處呀。這事要是給包大人知道了，那。。。那咱家公子是要倒大霉的?！?p> 九妹伸指戳了他腦門兒一下，狠狠道：“怕什么？難道你放心你家公子一個人去那種地方？再說，天高皇帝遠(yuǎn)，他們怎會知道？快去辦吧，什么時候也跟你家公子似的，滿腦子禮教大防，我看你趕明兒別服侍你家公子了，干脆去當(dāng)夫子去得了?！?p> 見九妹心意已決，莫雨不敢吱聲，嘆氣道：“好吧?！钡D(zhuǎn)身時，到底還是猶豫了一下，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