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柴玉回汴梁后,他母親就整日給他張羅著娶媳婦。
眼瞧著已經到了炎夏,柴夫人一早就起來讓人打掃屋子,又吩咐府里的小廝去后面的冰窖里取些冰塊來預備著。今兒她要請襄王之女沁怡郡主跟京城名門女眷來家里樂一日。請人的帖子三日前就已經發(fā)出,想著趁柴玉在家,可跟各門閨女見見面,說不準有看對眼的,就是先不娶正室,先娶個妾室也是好的。
眼看日頭升高,估摸著各家姑娘們也快來了,柴夫人親自來兒子房里叮囑著換衣等事項。不想,柴玉根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仍舊穿著家常綢衫,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著頭發(fā),少了平日里的名門公子風姿,多了幾分慵懶之態(tài)。
“玉兒,你怎么還未更衣,眼瞅著各位小姐就要來了,你這個樣子成何體統(tǒng)?”柴夫人急道。
“母親請來的人自有母親張羅,與我何干?”柴玉口氣不咸不淡,只顧著雕那根快要成型的湘妃竹笛。
“什么?”柴夫人見他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不覺心里有氣,“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娘這都是為了誰?人家哪里配不上你了?”
柴玉自小性子冷,即便對他母親也是一樣,只顧低頭端詳著那段竹子,也不說話。
柴夫人見兒子冷落自己,心想肯定跟開封府那個丫頭有關,心里不免又添了一層氣,正要發(fā)作,只瞧身邊的婆子拉了拉她的袖子,柴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平息了一下,笑道:“你這孩子真是的犟脾氣,今日娘還特意邀了開封府的阿九姑娘,興許她現在已經到了,莫非你是想一直這個樣子?”
柴玉聽見母親邀了九妹,眉頭微皺,自己的母親想干什么,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母親何必拉無辜的人進來?”柴玉抬頭冷冷道。
柴夫人從未見兒子眼睛露出如此嫌惡的目光,不禁愣了愣,開始懷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否正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她笑了笑沒支聲,領著丫鬟婆子到前院招呼去了。
柴夫人去后,柴玉再無心思刻笛子,索性喚人來更衣,吩咐宋奇將馬車備好。
汴梁,開封府。
風兒捧著衣裳進了院子,見九妹還在廊子下斗鳥,一點沒有要動身的意思。
“小姐,你怎么還在這兒?”風兒放下衣服,過來說:“柴夫人今兒辦午宴,你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我又不去,著什么急?”九妹往水槽里加了點水,引得那只金絲雀吱吱直叫。
“不去?”風兒不解,“這不好吧。好歹人家親自下了帖子,咱們不去,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九妹不慌不忙道:“這次請的人都有誰?”
風兒想了想,掰著手指頭數道:“沁怡郡主、侍郎家的小姐、陳國公的孫女。。?!币贿B說了好幾位名門小姐。
九妹道:“這明擺著就是寒磣咱們的,干嘛要去?”又說:“再說人家都是名門閨秀,我這人野慣了的,去了也沒話說?!?p> “可是。。。”風兒張了張嘴,最后還是說道:“柴公子呢?我想他鐵定是盼著你去的?!?p> “這跟他有什么關系?”
風兒想說,莫非小姐真的不懂柴公子的心思?但她知道小姐的脾氣,如果說了這個,只怕以后連柴玉也不見了,于是說道:“小姐你想,柴夫人這明擺著就是給柴公子說媒的。那個沁怡郡主我可聽說,脾氣大的很,如果柴公子真的娶了,那他。。。他是不是挺慘的?!?p> 風兒這么一說,九妹倒是來了興致,“帖子呢?”
“在呢,小姐你這是。。?!?p> “走,換衣服去瞧瞧?!本琶谜f著往房間走。
九妹轉的太快,風兒還一時沒反應過來,忙追著問:“你真要去?”
九妹邊在衣柜里翻騰邊笑道:“當然了,去瞧瞧熱鬧也是好。”
“瞧熱鬧?”
風兒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家小姐可是個愛惡作劇的人,這回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她深悔剛才勸小姐去赴宴。
話說柴玉剛穿好衣服,就聽宋奇來說,九妹已經到了門口。他本想以九妹叛逆的性子是斷不愛赴這種宴會的,沒成想她竟然來了。柴玉最是了解九妹的性子,這回來恐怕不出點幺蛾子是不會罷休的。他拿了折扇便往前院去了、
此時離開席還有些時候,柴夫人請的雜耍班子已經明鑼開場,那些早到的女眷都坐在臺下說笑,也無心看這臺上的節(jié)目,這倒便宜了旁邊的丫鬟婆子,見主子只顧著跟身邊人攀談,便樂得清閑,偷眼不住往臺上瞅。柴玉大踏步穿過廊子,倒是引來不少女眷仰慕的目光。在座女眷除了上了年紀的夫人外,大多是二八年華的命門閨秀,情竇初開的年紀遇上柴玉這種豐神俊朗的公子自是不免多看幾眼,希望得到對方的垂青。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確是無情,柴玉眼珠子都沒往這里瞅上一瞅,便匆匆去了。好幾位公侯小姐都頗為失望,自己今日精心打扮,人家卻一眼都沒看,這也太不給面子了。她們的乳母在旁不住安慰,說是柴世子這樣是顧全了禮數,要是不住往這里瞅,那豈不是褻瀆了眾位小姐?
眾人覺得有理也就罷了,仍舊喝茶看表演,等著柴夫人開席。
另一邊,柴夫人帶著丫鬟婆子都等在花廳接待賓客。為了今日的宴席,柴夫人特意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綢彩緞子衣裳穿著,這可是南洋進貢的好東西,又是太后賞的,只有重大場合她才拿出來穿一次。今日特意穿上還是為了沁怡郡主的面子,畢竟她心中最佳兒媳婦的人選只有這一位。
說著,又來了好幾位小姐,但沁怡郡主卻還遲遲沒來。柴夫人心內不免有些著急,怕對方因故不來,婆子安慰她說,郡主身份尊貴,自然不比那些公侯小姐,且耐心等一等。柴夫人一想有理,便一屁股坐著吃起茶來。
過了些時候,門房來說,開封府的小姐到了。柴夫人雖給九妹下了帖子,但料到她性子怪,還不知肯不肯來受拘束,沒曾想倒是真來了。
“請她進來?!辈穹蛉舜等ゲ柰脒叺母∧?,淡淡道。
門房得了回話,急忙將九妹請了進來。九妹今日穿了件簇新的綠色綢衫,頭發(fā)也挽了起來,瞧著還真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風兒在旁一直叮囑九妹見了柴夫人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千萬不可大聲講話,說話措辭要文雅得體,萬不可失了禮數。
“知道,知道?!本琶貌荒蜔?,提了裙子就往里走。
風兒嘆了口氣,瞧了瞧自己手里提著的禮盒,還好小姐這點不錯,竟想起來給柴夫人準備禮物,這也是一種進步。她定了定神,也隨后跟了進去。
九妹穿了裙子,走路慢慢悠悠,等柴夫人一杯茶水進肚,她才姍姍來遲。柴夫人皺了皺眉,似乎頗為不滿。但九妹好似沒看出來,溫文爾雅的向柴夫人請了安。風兒見小姐如此,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柴夫人抬眼將九妹從頭到腳轉了一遍,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哼了幾聲算是客氣了一番。
九妹低眉順眼說道:“說起來,小女還是頭一次正式拜訪夫人。也不知夫人喜歡什么,這一點小小的心意,還望夫人笑納?!闭f著將風兒手里的盒子拿過來放到了桌子上。
柴夫人今日請九妹來本來就存心不良,不想人家還給自己帶了禮物,心里頓時有些小愧疚,忙客氣了幾句。
九妹輕聲細語道:“不麻煩,只要夫人喜歡就好?!?p> 柴夫人點點頭,讓婆子將盒子打開。她十分想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婆子將帶子解開,蓋子一揭開,屋子里頓時起了一陣驚呼。柴夫人更嚇得天神、菩薩的亂叫一通,連旁邊的丫鬟見了都往后退了幾步,更別提揭蓋子的婆子直接摔到了地上,嚇得直叫喚。
九妹驚訝道:“這都是怎么了?聽說夫人喜歡豬腳面線,我想著這東西是最好的輔料的?!闭f著指了指里面的東西,“你瞧這只豬頭,又大又肥,這要是拷出來,油油嫩嫩的,肯定好吃,再瞧瞧這幾只蹄髈,只要是用來煮湯,肯定鮮美無比?!?p> 風兒在旁愣愣的盯著她家小姐,她萬萬沒想到,小姐盒子里裝的竟然是一顆帶血的豬頭,跟幾個蹄髈。這哪里是來赴宴的,分明就是來砸場子的,風兒欲哭無淚。出門之時,她就覺得小姐不會這么乖乖的就范,果不其然,她實在無法想象小姐后面還有什么幺蛾子,只能心里不住念佛,希望待會兒不會被柴夫人趕出門去。
“你、你。。?!辈穹蛉艘皇址鲋乜?,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字,但她到底是個有身份的人,不能跟九妹一般見識,只得說道:“快快,拿到廚房去。”
九妹無辜的瞧著柴夫人,貼心道:“唉,夫人也不用緊張,這東西好著呢,等你吃了就知道了?!?p> 什么?吃?柴夫人一臉的生無可戀,這哪里是正經人吃的東西,恐怕她這一輩子也不碰這東西了。柴夫人在丫鬟婆子的幫助下重新坐好,定了定神,心里早就將九妹罵了個七葷八素,但面子上卻不能太過施禮,不過也沒話說。做了片刻,門外來人說,沁怡郡主到了,柴夫人如遇大赦,讓人將九妹先帶到院子里喝茶看戲,這才領著婆子丫鬟迎接去了。
下人導引著九妹去中院,碰巧遇上了柴玉,柴玉打發(fā)走下人,說了句“你越發(fā)出息了?!北戕D身示意她跟著走。
原來剛才柴玉剛要進花廳,就聽見母親尖叫了一聲,他料想九妹不知又出了什么歪點子,接著下人捧了一顆豬頭幾個蹄髈走了出來,往廚房去了。柴玉知道現在進去無疑是在火上澆油,干脆在廊子里等九妹。等了不會兒,果見下人領著九妹來了。
到了房間,柴玉一言不發(fā),冷著一張臉,九妹頓時覺得冬天好似快來了。她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這是她不安時常有的動作,“那個。。。那個,今兒天氣不錯啊,呵呵?!?p> 沒反應。
“聽說今兒的戲挺不錯的。。?!?p> 靜默,仍舊是一陣磨死人的靜默。
九妹清了清嗓子,剛要說些什么,這時下人說沁怡郡主來了,夫人請包姑娘去水閣用餐。九妹一聽如遇大赦,轉身就想溜。
“急什么?”柴玉威嚴冷傲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跟你一塊兒去?!?p> 九妹默了默,心中有種不好的感覺。
柴玉二人到達水閣之時,各位女眷都已入席,沁怡郡主因身份不同自是坐了首席,柴夫人殷勤的在一旁陪著,另一邊坐的是陳國公家的大夫人。柴夫人見柴玉進來,叫了聲‘玉兒’,招手示意他過去。見到柴玉,沁怡郡主眼睛亮了亮,很快排開眾人走了過來,順便還甜甜的叫了聲“玉哥哥”。
叫的九妹渾身發(fā)顫,很自覺得往旁邊站了站,打算趁著這會兒溜走。怎奈她剛一挪身子就被柴玉拽住了,沒法子只好在沁怡郡主虎視眈眈,充滿敵意的目光中輕輕嘆了口氣。
“這位小姐是?”沁怡郡主盯了一眼九妹,轉頭輕聲細語的問柴玉。
九妹趕緊道:“郡主好,小女包九妹。”
“姓包?”郡主傲慢的說,“該不會是。。?!?p> “郡主真是聰明,立馬就猜到了。小女正是開封府的人?!本琶霉郧傻恼f。
“哦,原來是包大人家的小姐?!笨ぶ髡f完也不再理會,拉著柴玉去主席去了。柴玉轉頭瞧了瞧九妹,面無表情的走了過去。九妹則入了次席,跟一幫子知府、尚書千金坐在了一起。只瞧這些姑娘們個個轉臉對她一陣打量,滿眼的嫌棄,好似九妹是什么爛柿子一樣。
“小姐干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風兒見這郡主目中無人,不免有些生氣。
九妹笑道:“誰和她一般見識。你沒瞧見她剛才的表情嗎?我要是再跟柴大公子待一會兒,說不定又性命之憂?!?p> 風兒小聲道:“可柴公子又不喜歡她?!?p> “這可不是你我能決定的?!闭f著九妹看了看桌子上的吃食,兩眼冒出跟郡主見到柴玉時同樣的光芒。
板壁后歌樂喧騰,水閣中杯盤換盞,不覺間,各門女眷已三三兩兩看魚的看魚、賞花的賞花,只有那些上了年紀的夫人們還坐在席上低聲談話。
九妹從酒席上出來,信步在花園中納涼,剛走到一處假山后,就聽見廊子里傳來說話聲。
廊子里此時坐了兩位年輕姑娘,九妹認得,那個穿著紅綢衫的是吏部尚書侄女秋蘭英,另一個穿綠裙子寶藍上衣的是上官家的二女兒上官顏。
只聽秋蘭英道:“那個包九妹還以為自己是誰呢,竟大搖大擺的跟柴公子一道出來,真不要臉。”
上官顏輕搖團扇道:“誰說不是呢。我可聽說這個包家小姐一點都不省心,聽說性子野的很,還愛跟江湖上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來往呢?!?p> 秋蘭英奇道:“那包大人就管管?這不是太不知禮數么?”
上官顏掩面笑道:“包大人審案子行,可這管教子女。。。我爹說,包大人遲早得給這個女兒氣死。”
秋蘭英點了點頭:“那咱們可得離這種人遠點,免得沾了晦氣?!?p> 聽見有人竟這樣貶低自家小姐跟老爺,風兒氣的要上去理論。九妹很冷靜的拉住她,“嘴長在人家身上,管她呢?!闭f著抬眼轉了轉,“咱們去喝點冰鎮(zhèn)果子茶吧,這天還蠻熱的?!?p> “小姐,你還有心思吃?”風兒埋怨道。
九妹很誠實的點了點頭。
“可她們這般無禮,你就不生氣?”
“自然。”九妹左顧右盼,有點心不在焉。
說著話,九妹就往院子里來,不巧一進院子竟迎頭撞見了沁怡郡主。九妹請了安,郡主盯了她半日,緩緩道:“聽聞你跟我玉哥哥走的很近?”
九妹茫然道:“這都是誰造的謠,其實小女跟柴公子,這個,不熟。”
郡主冷哼一聲:“不熟那是最好。我跟你說,玉哥哥是我一個人的,你最好離他遠點?!?p> 九妹‘哦’了一聲,慢吞吞道:“這個,其實小女覺得,柴公子,這個他是個人,不是個東西?!?p> 郡主秀眉挑了挑,呵斥道:“大膽!你竟然敢說玉哥哥是個東西?”
九妹忙搖手道:“不不,柴公子自然不是個東西。”
“你。。?!笨ぶ黠@然急了。
九妹慢吞吞道:“這個。。??ぶ髂?,我是說柴公子是個人,他不屬于誰?!?p> “聽你的意思,莫不是要跟我搶?”
“哎哎,誤會,這絕對是誤會?!本琶貌换挪幻Φ溃澳莻€,柴公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我自然是不敢搶的。但這么優(yōu)秀的人自然也不是誰都能搶到的??ぶ髀?。。。”她抬眼打量了一眼年輕貌美的郡主,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言下之意是,你郡主只怕也是沒什么資格。
郡主自小嬌生慣養(yǎng),所有人都順著她,何曾有人敢出言諷刺,頓時氣得臉色大變。
九妹仍舊低眉順目,又補充道:“郡主大概還不知道吧。聽聞柴公子自小一心向佛,想來不久就要出家當和尚了??上О。上??!闭f著惋惜的搖了搖頭。
“你。。。”郡主只說了一個字,便吐出一口鮮血,直挺挺的到了下去。
九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只聽有人尖叫道:“來人吶,郡主。。??ぶ魉览??!?p> 九妹聞言趕緊上前一瞧,沁怡郡主竟真的一命歸西了。
沁怡郡主死的不明不白,所有人都認為是九妹氣死了她。天地良心!九妹表示很無奈。
郡主二八年華,想來再怎樣嬌弱,作為一般人的承受能力還是有的,怎會平白無故被氣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這種連傻子都知道的事,九妹卻百口莫辯。這不,沁怡剛死了沒多久,她就被展昭親自帶人抓了起來,還被當做重犯關進了大牢。
百口莫辯,不辨也罷,九妹沉著一口氣,鑒于自己勢單力薄,只能乖乖的等著,等著展昭能查出點什么線索還她清白。不幸的是,過了一天,展昭過來告訴說,沁怡郡主全身并無明顯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所以搞不好還真是被九妹給氣死的。
對此說法,九妹瞠目結舌。她自認為自己確實是性子怪了點,脾氣倔了些,但殺人這種事她是萬萬不敢做的。她向妙心和尚發(fā)誓,自己向來都是掃塔恐傷螻蟻命,即便是一只蚊子都不忍心殺死,怎會平白殺人呢?九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自己的滿肚子委屈向展昭倒了倒,除了被展昭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好似也沒得到什么安慰。聽說,如今這事已經傳到了皇上太后耳朵里,宮中甚是震驚,還傳下話來說要嚴懲兇手。唉,九妹無奈,自己的一世英名啊,神探包九妹的名頭就這樣付之東流了。
展昭教訓歸教訓,但見九妹喪著一張苦瓜臉,到底不忍心,告訴她不必著急,他會想辦法的,還說昨日已經給包大人去了信。但包大人此刻人在嘉興往汴梁的船上,沒有七八天是回不來的,所以這事他還得自己去查查。麻煩的是,當日參加午宴的人眾口一詞,說見到九妹和郡主吵架,好幾人還親眼見到了郡主被她氣得一命嗚呼。人證物證俱在,就是想翻案也是難。
展昭走后,九妹想了很多,也將先后事件細細的琢磨了一回,但仍舊想不出郡主是怎么死的。身上無傷,也沒有中毒,難不成真是被氣死的?
正想的起勁兒,忽然柴玉來了,宋奇手里還提著個食盒子。九妹不滿的瞧了瞧他,人家現在都這樣了,哪里有心思吃東西。但當宋奇揭開蓋子,她立馬改了主意,苦什么也不能苦自己的胃啊。她皺了皺鼻子,毫不客氣的夾起一個雞大腿啃了起來。柴玉漠然瞧著,眼神充滿嫌棄。
“都這會兒了,你還有閑心吃?!辈裼裾f。
真是怪了,明明是他拿了東西來,九妹給他面子,他倒好埋怨起人家來了。九妹吸了吸鼻子沒做聲,心想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了,再不多吃幾口,自己這輩子也忒虧了些。想著心事吃飯好似特別的香,沒一會子功夫,她已經吃了三條雞腿,兩碗飯、外加一碗銀耳蓮子羹跟兩個燒餅。
柴玉看著滿地的餅渣兒、雞皮和雞骨頭,輕輕嘆了口氣。
“你呀,真叫人不省心。”柴玉脫下披風,輕輕坐在地上。
看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九妹氣就不打一處來,心想自己遇上那個倒霉郡主還不都是他害的?現在還在苦主面前裝無辜,真是欠揍的要命。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九妹干脆一言不發(fā),低著頭不搭理他。
柴玉見九妹忽然轉醒,竟沒張牙舞爪一番,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試探著說,他定會幫九妹洗脫罪名的。
這不是廢話嗎?九妹憤然,自己明明沒罪,郡主死了還不是因為柴玉?他幫自己不是應該的嗎?但她又略微想了想,這次事件搞不好是個什么圈套,背后肯定有陰謀,與其在這里坐以待斃,不如親自去查查好。畢竟,自己好歹還是有些查案經驗的。
于是,九妹暫時跟柴玉休戰(zhàn),強烈要求他將自己帶出牢房,哪怕只是一晚上也好。當然了,九妹向來認為即便不靠柴玉,自己也有這本事出去的,但鑒于這是關押重犯的號間,門口那道關卡又太過嚴密,即便是她這樣的老熟人也是輕易進不來出不去的。
柴玉大概覺得九妹這又是什么異想天開,給他找麻煩的事,半天沒做聲。九妹頂不喜歡這種人,柴玉除了性格不好,還有一處也不怎么討人喜歡,他太謹慎了,凡事都是思前想后,全面考慮,絕對不留一點后患。
九妹還記得十歲那年的中秋節(jié),她老爹領著她去八王爺家賞月吃飯,正巧柴玉他老爹也領著他去了。他那時年紀也大不了幾歲,但不怎么合群,而九妹卻是天生自來熟,加上性子活潑,很快便跟其他官吏的孩子玩兒在一塊兒了。柴玉話少也不愛搭理人,他只是在廊子下木頭似得站著,臉上冷冷的,看不出什么心思。一群孩子被這么個人盯著還真有些發(fā)慌,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過了一會兒便將這塊木頭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八賢王愛桂樹,院子里腫了好幾棵,那年桂花開的好,九妹在伙伴的攛掇下忍不住爬了爬那棵樹。誰曾想,她剛爬到半腰里,她老爹氣勢洶洶的沖了過來,還讓小廝一把將九妹拽了下來,之后狠狠教訓了一頓。
自己剛要爬樹,老爹就來了,這絕對有內奸。大人們走后,九妹對當時在旁的孩子們挨個盤問了一遍,不知哪個小孩悄悄說了一句‘柴公子’,九妹才知道這人陰的很,喜歡在背后告狀。飯后,大人們去賞月,九妹帶著幾個孩子去找柴玉算賬,但柴玉冷著臉說這事兒跟他沒關系。九妹年少天真說自己有證人,還將那個孩子叫了出來??闪钊艘馔獾氖牵呛⒆诱f什么也不承認是自己說的。九妹以為那孩子害怕,忙說你別怕他,有我給你做主呢。怎料那個孩子哇的一聲哭了,還說九妹兇巴巴的盡欺負他,他根本就什么也沒說。
九妹頓時傻眼,蒼天,這究竟怎么回事兒?聽見九妹弄哭了別的孩子,包大人月也沒心思賞,拜別八賢王后,直接拉了九妹的耳朵拽家去了。后來,九妹才知道,柴玉竟然許了那孩子許多好處,還警告說,要是敢說他,就讓那孩子不好過。那孩子得了甜頭跟警告自然不站在九妹這邊了。當然,這件事要不是九妹多年后又揍了那孩子一頓,他估計準備要爛子肚子里了。
九妹正想的入神,只瞧柴玉突然道:“好吧?!辈贿^還沒容得她驚訝,隨后又說:“但只有一晚的機會?!?p> 九妹暫且放下個人恩怨,感激涕零的點了點頭,將鼻涕弄了他一袖子。柴玉嫌惡的盯了袖子半天,破天荒沒有發(fā)脾氣,還讓九妹跟宋奇換衣服,準備李代挑僵。九妹跟宋奇換了衣裳,這才隨著柴玉走了出去。
今夜的夜色出奇的暗,霧氣陣陣,很快他們倆便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午夜,開封府。
星光黯淡,院里無燈,九妹跟著柴玉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好幾次差點被碎石路絆倒。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剛才一路低著頭走,抬頭見竟已來到了后門。
柴玉伸手將門打開,旋即一輛馬車跳入眼簾。
“上車?!辈裼駴]有廢話,但說的突兀。
九妹‘啊’了一聲,忽然想起,沁怡郡主貴為襄陽王之女,尸體自然不在開封府的停尸房,而是已經運回了驛館。她沒說話,乖乖的爬上了車子。
車夫輕輕揚起鞭子,只聞空中啪的一聲響,馬車已開始朝著大路行駛。
夜靜的很,耳邊只有馬蹄踩在青石上發(fā)出的輕微聲響,九妹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困,不好一會兒功夫便陷入一片迷霧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似聽見柴玉的說話聲,九妹睜眼,瞧見柴玉正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在一旁喝茶。
“你跟誰說話?”九妹問。
“沒誰。你累了,再小睡片刻吧?!辈裼裾f。
“我睡了多久?”九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按說開封府離驛館并不遠,為何走了這許久。她打起簾子往外瞧去,馬車此時已經加快了速度,朦朧的商鋪飛快的從眼前消失。不對,這不是驛館的方向,竟是出城?
“停車!”
那馬夫好似沒聽見,繼續(xù)向前走。
“我不走!”九妹意識到了什么,大聲抗議。
“你沒有選擇?!辈裼裾f的堅決,“襄陽王是不會放過你的?!?p> “我走了,你讓整個開封府怎么辦?”
“你放心,我會安排的?!?p> “展大哥知道嗎?”九妹忽然問。
柴玉沒說話。九妹恍然,看來此事定然是柴玉跟展昭聯手做的。他們知道沁怡郡主之死,襄陽王定會追究到底,皇上太后為了平息襄陽王的憤怒,必定會嚴懲兇手,所以即便這個人是冤枉的,他們也會毫不留情一口咬定九妹就是兇手。畢竟,在朝廷里襄陽王的實力是不容忽視的,如果因為這件事就跟他撕破臉絕不是明智的行為?;适椰F在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個替罪羊,或者說他們沒有時間等一個真相,因為那樣無異于給襄陽王一個打擊皇室的借口。而這是皇上太后最不愿意看到的,即便他們對襄陽王的野心心知肚明,時機不成熟,他們也絕不會動手的。
“你們早就商量好了,對不對?可我明明沒殺人,頂著一個殺人犯的罪名,你讓開封府上下的臉往哪里擱?我爹一生清白正直,這無異于給他臉上潑臟水。這種事我不能做?!?p> 柴玉冷冷道:“事到如今,你以為包大人會怎樣?替你向皇上求情?”
柴玉的一席話如同一瓢冷水當頭澆下。不會,九妹清楚的知道她爹剛正不阿的性子,即便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冤枉的,他也會為了江山社稷而犧牲自己的兒女。她知道這不是無情,而是身為一個父母官必須做的犧牲。
見九妹沉默,柴玉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保住性命,還怕查不清楚嗎?”又說:“除非你對自己沒信心,認為自己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翻案?!?p> “絕不會!”九妹說的斬釘截鐵。
“那便是了。”柴玉唇邊染上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要帶我去哪里?”九妹見幾縷晨光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簾子。
“玉新道觀?!辈裼褚蛔忠蛔值馈?p> 玉新道觀?九妹覺得這道觀名字聽起來甚是熟悉。當車子爬上崎嶇的山路時,她想起來了,這玉新道觀好似是前朝公主剃度出家的所在,聽聞這位玉新公主因未婚夫戰(zhàn)死沙場,看破紅塵,十六歲便舍身道觀,此后一生常伴青燈,再未踏出觀門一步。玉新死后,皇家又重修了道觀,賜名玉新。此后,一百年間朝廷更迭,這道觀便漸漸被遺忘了。算起來,這玉新公主跟柴玉還是親戚,只是不知柴玉為何會突然想起這個地方來。九妹看了看柴玉,滿心疑惑。
......
車子在山道上顛簸了一些時候,天大亮后很久,他們才來到玉新道觀。車子停好,車夫上前去敲了敲門,很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姑上來應門。車夫說明來意后,小道姑說了聲“等候多時”便請柴玉他們進門。
這道觀無甚特別,共有三進,各個院子里左右兩端都有高高的望樓,看建筑樣式,絕非本朝風格,看著甚是氣派。只是貌似來這里修行的人不太多,院子里冷冷清清,涼涼嗖嗖,沒什么人氣的樣子。九妹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zhàn),心里將柴玉從頭到腳罵了一遍。
小道姑領著二人穿過幾個廊子,來到了一間靜室。室內打掃的一塵不染,清清涼涼,外加窗外鬼影重重的遮天大樹,九妹頓時覺得一股子冷氣從腳趾一直涌上了頭頂。
“你冷嗎?”柴玉察覺出九妹貌似不對勁兒。
九妹艱難的噎了一下唾沫,“這個,這地方晚上更涼快吧?”
柴玉哼了一聲,剛才那個小道姑送來了兩盞香茶。九妹拉住小道姑問道:“你們這里有幾個人?”
小道姑愣了愣說:“共七人,不過,此時只有我和師父,其他五位師姐此刻都在外云游,估計年末才能回來?!闭f罷,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小道姑說共有七人之時,九妹心里寬了寬,但一個‘不過’‘只有’讓她頓時五雷轟頂。偌大道觀加上她自己竟然只有三個人,還都是女人?剛才來的路上,她瞧了瞧,斷定此地甚是荒僻,恐怕極少有人前來。她可是聽公孫策說過,深山老林最是妖魔出沒之所,這、這、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