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嚷著不滿的這位老人生了雙牛目怒眉，蓄了蓬亂的絡(luò)腮胡，說話甕聲甕氣的，光看外表著實嚇人。與他相對而坐的另一位老人卻是溫潤君子的模樣，面容比起前者瞧著要小上許多，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秀，他不疾不徐地道：“那丫頭好歹學(xué)了元松三分本事，你為何對她如此不滿？”
相貌兇狠的老人嗤道：“以她的資質(zhì)也只能學(xué)到三分，我這是替水老頭不值！你也知曉水老頭那身劍法需由極陰之體的男子自幼苦練方能成器，那女娃娃一非男子，二非極陰之體，拜師時已過習(xí)武的最佳年限，水老頭再傾盡心力地教導(dǎo)，她也練不成真正的畫冰劍法！”
另一人不無惋惜地嘆道：“確實如此?？蓸O陰之體的男子實在難尋，元松尋了那么些年也沒尋著……那丫頭總歸是有幾分資質(zhì)，當(dāng)年她只身一人闖進(jìn)天雪洞找到元松，為能學(xué)藝長跪十天，險些送了命，這份毅力實屬難得。況且依元松那冷冰冰的性子，若真是不喜，丫頭跪得再久也未必能入他的眼，你就莫要替他操心了。”
“哎……水老頭的身體這幾年是越來越差，他那畫冰劍法若是后繼無人，往后誰能代他與我赤火的煉鬼刀一戰(zhàn)？”
另一人不由笑道：“果然你是擔(dān)心以后無人與你過招！纏了元松這么多年，你也不覺得膩？要真手癢了，我與你切磋切磋如何？”
“去去去！”赤火老人忙不迭地擺手，“你又不使兵器，就會折騰那些烏七八糟的陣法，咱倆打不成！”
“這我可要替木蘭前輩抱不平了?！币粋€軟糯的聲音伴隨著窈窕的身姿行至二人桌前，先是攏袖奉上一壺茶，再笑道，“木蘭老人的陣法舉世無雙，多少人求都求不得，也只有在赤火前輩的口中才會成烏七八糟之物?！?p> 赤火老人瞅著來人撇了撇嘴，臉上蓬亂的胡子頓時皺作一團(tuán)。
“春鳳吶，每次來你這店，你都只會講木老頭的好，你跟我說實話，你們倆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要?dú)馕野?？要不是木老頭那身本事別人學(xué)不來，我真以為你是他偷偷收的徒弟！”
“呵呵，赤火前輩莫說這種玩笑，還是先用茶吧。我今早采了幾朵涼夏花，方才摘了些花瓣泡了壺花茶，趕著巧，正好送來給二位前輩嘗嘗?！?p> “送的好?。鱿幕ú柘罱祷?，正好給赤火消消火氣！”木蘭老人笑罷飲了口茶，點(diǎn)頭贊道，“清香甘甜，不愧是春鳳，一雙巧手無人能及！”
“哼！一唱一和，你倆就是來給我添堵的！”赤火老人嘴上雖這般說著，但一口就將茶杯喝見了底，末了還意猶未盡地砸了咂嘴，然后問春鳳道，“方才那五人就是前幾日溫家人定房時說的住客？”
“如前輩所想?！?p> “看來那幾人中長得最俊的那位小兄弟便是溫家的公子了?！蹦咎m老人道。
“你如何知曉？”赤火老人問。
木蘭老人哈哈笑道：“因為那人的衣裝最為金貴?！?p> “……”
春鳳看了眼赤火老人，見他那張兇神惡煞的面容居然也能擺出無奈的模樣，便掩嘴輕笑了幾聲，又道：“我還有些旁的事要做，先不打擾二位前輩了，若是前輩有事，隨時喚我便可?！?p> 待她離去，木蘭老人收起謙和的慈態(tài)，忽地沉下臉，周身隱隱散發(fā)出一股令人膽顫心驚的煞氣。
“與那溫家公子同行的似乎都是些獨(dú)門獨(dú)派之人，他糾集這些江湖人士是為何意？多年來溫家面上裝著不過問江湖之事，如今終于坐不住了，派一個小輩出來打頭陣？”
“應(yīng)當(dāng)不是，我聽水老頭說過他那徒弟，那女娃娃性子傲得很，不大會聽別人的差遣。再者，溫家若是想重出江湖，不可能風(fēng)聲全無。另外，我比你早到金鐵城幾日，來的那天正巧碰見溫家的手下到此花重金從原本的住客手上買下五間住房名額……依我看，指不定這幾人只是相識的友人，臨時起意想來看看比武大會?！?p> 木蘭老人緩和了臉色，道：“對，是我想岔了。你方才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水丫頭三年前已經(jīng)參加過比武大會，今年過來也只能看看。”
他這難得失態(tài)把赤火老人逗樂了：“嘿嘿，你與溫正龍的恩怨早已了結(jié)，就算溫家有什么想法，與你也無甚關(guān)系嘛！而且啊，你要記住，你是陪我來尋好苗子的，少操心那些有的沒的！”
木蘭老人平日的君子作風(fēng)經(jīng)常叫人忘了他是上了年紀(jì)的老者，然而面對交了大半輩子直脾氣的好友，骨子里的頑固還是輕易被激出，一丁點(diǎn)虧也不愿吃。“我當(dāng)然不操心！是你一時興起要尋有資質(zhì)的孩子抓回去認(rèn)徒弟，反正是你要找徒弟，又不是我要找徒弟！”他不甘示弱地回嘴。
一個月前，赤火老人找到木蘭老人，二人一如往常把酒敘話，先是感慨江湖變化、新秀輩出；又嘆自己年事已高，如今出門走一圈不自報家門都無人能識；再聊到水元松的女徒弟，赤火老人便趁著酒興做了決定，“我也要收個徒弟！讓煉鬼刀法傳于后世！否則不是枉走這一回江湖？”
四十年前，赤火老人已憑一手至剛至烈的刀法冠絕天下，傳聞他的刀氣能舞出赤焰，那份火熱連鬼都能煉化，世人便將其稱為煉鬼刀法。赤火武功高強(qiáng)，當(dāng)初若是有心，想成何事都不為過，真要說起來，當(dāng)時的武林盟主溫正龍見了他都得叫上一聲前輩?？上н@人胸?zé)o大志，只有一項喜好，便是好戰(zhàn)。從他闖蕩出名聲起，一路打到五十歲，發(fā)覺自己再無敵手后，索性便隱退江湖了。如今赤火老人年過七旬，不知是不是受了水元松的影響，突發(fā)奇想要收徒弟，木蘭老人聽他這樣說，也不勸阻，他深知這位好友一向想一出是一出，只提議道，“我聽聞一月后就要舉辦今年的比武大會，既然你要收徒，我們何不去金鐵城看看？屆時整個天下的武林新秀都匯集于金鐵城，若是遇見合了眼緣的，只要對方無門無派，管他是否情愿，捉了回去便是?！?p> “喲嚯！你這主意出的真是妙！不愧是老狐貍，老朽自嘆不如啊！”
“得了，有幸拜你為師是他的造化，就怕你這挑剔老鬼遇不著合心意的?！?p> 于是，幾日前，金鐵城，春鳳客棧，二人如約而至。
話題轉(zhuǎn)回來，赤火老人沒再想著同好友斗嘴，而是給自己滿上一杯茶，慢悠悠地道：“方才那幾人……溫家公子倒是個好苗子?！?p> “你可別想著打溫家的主意，溫有松不懂武，他那些個兒子個個厲害著呢，早就習(xí)了溫正龍那套內(nèi)功心法，與你呀，無緣！”
“哎呀！這事我能不知曉嗎！我不就這么一提嗎！”赤火老人不懷好意地笑著，“瞧你急的！”他呷了一口茶，想了一會兒又說，“里面那個女娃娃倒是不錯?！?p> “女娃娃？”木蘭老人問，“哪個女娃娃？”
“還有哪個女娃娃！除了水妙白不就只剩一個女娃娃！”赤火老人瞥了眼好友，嫌棄道，“虧你還小我十歲呢，眼神還不如我!”
木蘭老人“呵呵”笑了聲，望著赤火老人道：“老鬼，你仔細(xì)想想，他們一行幾人?！?p> “五人??！咦？”赤火老人答完一怔，迷茫了片刻后反應(yīng)過來，“啪”地一拍桌，嚷道，“哎喲，是還有一個，我給忘了！這不怪我，那個不算！你肯定知曉我說的是誰，就是年紀(jì)最小長得挺水靈的那個，另一人腳步虛得我都聽不清，身子骨太差，你不說我都忘了還有那人?！?p> “但是你看中的那丫頭不行?！甭牫嗷鹄先苏f完，木蘭老人連連搖頭道，“那丫頭我認(rèn)識，叫葉天紅，師從玉承云，是個小毒物，不適合練你那套功夫?！?p> 赤火老人在腦子里搜尋了半晌也沒想起好友口中的玉承云是何人，便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道：“我看那女娃娃的內(nèi)功淺得很，只打了基礎(chǔ)，尚未習(xí)得什么奇奇怪怪的功力。那年紀(jì)要從頭練刀法是晚了些，不過她已有內(nèi)力，算是有些補(bǔ)足?！闭f到這里他略作停頓，咧嘴笑起來，“你說的玉承云我并未聽過，她那性子看著就不是個會聽話的，我瞧著有戲！”
“有戲……要不你去找她問問，看看能得個什么結(jié)果？”木蘭老人冷笑著哼道，“玉承云你忘了，追蝕公子總還記得吧！”
追蝕公子？這名字似乎在哪里聽過……追蝕……追蝕？！“等等，你說什么？”赤火老人忽然臉色大變，瞪大了雙眼“騰地”躍起往后退出幾步，一不小心還踢翻了身后座椅，仿佛木蘭老人道出的是一件驚天奇聞，“追蝕！那不是老毒物以前擄了當(dāng)藥人的……他沒死？！”
“何止沒死，他如今在江湖上還有些名氣。如何，這下你對那丫頭還有什么想法？”
“不想了不想了！”赤火老人慌忙搖頭，彎下身去將座椅扶正擺好，重新坐回桌前，把杯中茶水飲盡，長吁道，“和老毒物沾邊之人，我見都不想見！”
現(xiàn)今江湖之中，有四位老者與赤火老人齊名，這五人均是年少出名卻不聞世事、只一心鉆研自身所學(xué)的個中高手，除卻赤火，水元松和木蘭也位列其中。而赤火老人口中的老毒物——玉顏，此人是五人中唯一一名女子，當(dāng)初一手毒功使得天下無雙，卻因性情乖僻得罪了不少人，據(jù)傳她于十年前被仇人尋得住處殺害，已經(jīng)逝去。
張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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