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棠聞言,渾身一抖。再掩不住心中驚訝之情。
他知道蕭錦輝正看著自己。
蕭錦輝微微低著頭,正摩挲著手上的白玉酒杯。蕭錦棠明白,此時自己正是那只杯子。選錯一個,不,哪怕是說錯半個字,這杯子也會頃刻間被摔在地上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埋伏在寢殿四周的暗衛(wèi)刀已出鞘,只等摔杯為號。耶律洛央同跪拜于地,卻不住的瞥著自己給自己使眼色讓自己趕緊拿主意。
背上蕭錦輝的眼神卻愈來愈凌厲。宛如一把把無形的刀子正凌遲著自己,恨不得將自己連皮帶骨拆分開來看起個清楚。
——是接受,還是拒絕?
蕭錦棠的額角滲出涔涔冷汗,心中思緒翻轉(zhuǎn)不休。
“怎么,可是這美人不對皇弟胃口?”蕭錦輝冷冷一笑,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還是…皇弟嫌棄本宮送出的美人不夠格?”
蕭錦棠聽出語氣中暗含的一線殺意。他側(cè)首看向耶律洛央,眸色一沉:“美人自是絕色,但如此厚禮,臣弟認為自是不可獨享的。”
蕭錦輝“哦?”了一聲停了手上動作。將酒杯放到了桌上為自己斟了酒,冷聲問道:“不知九弟此話何意?”
蕭錦棠見蕭錦輝放了酒杯,心中暗自舒了口氣。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從未放松過警惕一直低頭瞥著蕭錦輝的臉色。若是自己未看錯,剛剛耶律洛央自絨毯中站起時,蕭錦輝分明露出了驚艷之情。
蕭錦輝所好不多,一好名劍,二好美人。此事天下皆知。而耶律洛央此等異族絕色美人,又是北燕皇族中人,蕭錦輝沒有理由不動心。
換做以前,耶律洛央早成了蕭錦輝宮里一件珍藏。如今卻肯割愛,怎不令人生疑?
自己若是直接謝賞,定會令蕭錦輝對自己不滿。蕭錦棠很清楚,在蕭錦輝眼里,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僅僅是個依附者。便是天大的賞賜也得看自己有沒有福氣消受。且蕭錦輝也是防著自己,拿這件事測試自己忠心與否,是否吃水不忘挖井人。
但若自己直接拒絕,便是當場打了蕭錦輝的面,更顯得自己不愿承恩,今日決計是走不出東宮的。
蕭錦輝很是滿意蕭錦棠的回答,看著蕭錦棠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許。他伸手虛扶了一下蕭錦棠,語氣似帶了絲笑意:“說得好!”
而跪在一旁的耶律洛央心頭卻一陣驚慌。她不敢說話,也不知說什么。更不知蕭錦棠此言是否是要賣了自己?
“既然本宮已將此女賞賜與你,錦棠你自己看著辦,便不用過問本宮了。”
蕭錦輝似大度的一揮手,眼神卻黏在了耶律洛央被薄紗輕裹的背上。
紅綃輕裹美人身。耶律洛央蜜色的肌膚流淌在那一層薄薄的紗內(nèi),她瑟縮一般跪俯著,像是一只招人憐愛的幼獸。脊背明皙柔軟如玉,此時跪在絨毯上,更像是抹了蜜的祭品。
蕭錦棠瞥了眼蕭錦輝的神色,再度叩首謝恩,垂首恭謹?shù)溃骸懊廊嗽谇?,自是先請皇兄品嘗。”
蕭錦輝大笑。蕭錦棠此話正合他意。只聽得蕭錦輝擊掌三聲,門邊候著的汪庭旋即捧著錦盒走上前來。
“美人既已賞賜與你,那今日便是你的好日子。過了今日,便是個男人了?!?p> 蕭錦輝示意汪庭將錦盤上的衣物放在蕭錦棠的面前:“好日子當是要穿些新衣服,你看你這寒酸樣,怕是美人嫌棄于你。”
蕭錦棠赮然一笑,接過衣物謝恩。蕭錦輝看著耶律洛央,忽的開口:“便讓這女奴伺候你更衣罷。”
他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蕭錦棠一眼,語氣竟帶了絲促狹:“美人還是趁熱吃的好?!?p> 分明是一派艷情的調(diào)笑話,蕭錦棠卻聽得冷汗直冒。自己暗袖里藏有花生沫兒。而整宮上下除卻皇帝那里有花生之外便再無花生。他既前去探望皇帝,又拿了花生研磨成粉帶進東宮,謀刺之心昭然若揭。若被發(fā)現(xiàn)根本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蕭錦輝倒沒看出蕭錦棠的異樣,擺擺手便讓汪庭領著他和耶律洛央到寢殿旁的側(cè)殿更衣。
蕭錦輝的更衣自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更衣,汪庭笑著將隨侍宮人領出側(cè)殿,回頭關上了門。
側(cè)殿和普通寢殿一般無二。屋內(nèi)紅燭搖曳,桌上還擺著酒壺,甚至還燃著略帶甜味的玉蘭香。暖意溫香混著酒氣明滅著人的理智。直熏得蕭錦棠神思一陣恍惚。他看見他和耶律洛央的影子被燭光拉的很長,像是交頸鴛鴦一般纏綿在一起。
耶律洛央看著蕭錦棠,滿面焦急的抓住了他的手。蕭錦棠被女子冰涼的手一握才回了神,方知這房里燃著的香有問題。
他看了看門外,發(fā)覺寢殿外竟有侍衛(wèi)把守。耶律洛央終是按捺不住,輕聲問蕭錦棠:“事已至此,你究竟有何——”
話未說完,蕭錦棠便伸出一根手指封住了耶律洛央的唇。他拉起耶律洛央的手,繞到拔步床旁的屏風后,不慌不忙的脫衣:“將皇兄賞賜衣物拿來?!?p> 耶律洛央不明所以,但見蕭錦棠沒有動作,縱然心急但也得無奈照辦。她將衣物捧來,轉(zhuǎn)身替蕭錦棠褪下時,見蕭錦棠側(cè)身唇語:“這屋里的影子外面都看得見?!?p> 耶律洛央一驚,蕭錦棠又啟唇道:“別說話,外面也聽得見?!?p> 耶律洛央點了點頭。似乖順的褪下蕭錦棠的衣物。二人的影子映在薄紗門上是如此的親密無間,汪庭見狀,低聲吩咐隨侍太監(jiān)看好動靜。自己去向太子復命。
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匆匆離去,蕭錦棠忽的擁住耶律洛央,埋頭在她耳畔低聲道:“東西在中衣袖子里?!?p> 耶律洛央聽見門外腳步聲匆匆,心知是有人隨時都在向太子回報這里的狀況。她回擁住蕭錦棠,將紙包自衣袖中拿出。
蕭錦棠壓低聲音俯首于耶律洛央頸側(cè),窗外之人看上去就像是少年與女子耳鬢廝磨。
“這東西是花生粉,一會兒你含在嘴里,喂給蕭錦輝?!?p> 耶律洛央聞言一愣,側(cè)過頭疑惑的看著蕭錦棠:“你在逗我?”
蕭錦棠一面穿衣一面用唇語道:“聽說你們北燕貴族很多不能吃西魏那邊送去的魚?蕭錦輝也吃不得,你可懂我的意思?”
耶律洛央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心知蕭錦棠說的是何意。北燕旁系皇族的確是有一部分人的確是不能沾海魚,一沾便呼吸急促全身發(fā)紅,嚴重的甚至當場口吐白沫厥死過去。
難道東周的太子也有這個毛病?
耶律洛央還沒來的及細想為何蕭錦棠會知道北燕皇室密辛,卻又聽得耳畔蕭錦棠輕聲道:“蕭錦輝平日里最喜歡吃杏仁酥。晚膳后的茶點必會有杏仁酥。你一會兒就咬住杏仁酥去喂蕭錦輝,他不可能不接受。“
耶律洛央皺了皺眉,一面為蕭錦棠穿衣一面示意著太子寢宮內(nèi)有暗衛(wèi)。
蕭錦棠沉吟片刻,道:“一會兒我設法將暗衛(wèi)引出去。”
“若是無法引出去,我們今夜都會命喪東宮。就算是死,也要蕭錦輝陪葬?!?p> 耶律洛央站在蕭錦棠身后為他束發(fā),將珍珠瓔珞為蕭錦棠佩好后道:“我明白的。”
她和蕭錦棠都明白,今夜是行刺蕭錦輝最好的時機?;实鄣纳碜右呀?jīng)撐不了太久,若是龍馭賓天,他們就再無可趁之機。
耶律洛央看著手里的紙包,猶疑片刻,仰頭服下。她將花生沫兒壓在了舌底。蕭錦棠接過那張包過花生粉紙,將紙張吃下了肚。
從現(xiàn)在開始,耶律洛央便不能開口說話。二人對視一眼,繞過屏風,將門推開。
門外站著的侍衛(wèi)看見二人推門而出愣。汪庭吩咐的意思是讓他們好生盯著屋里的動靜,莫去擾了九皇子的好事??稍醯匾矝]想到,九皇子還真的只是更了一個衣。
屋外寒涼,穿堂風夾雜著絲絲細雪拂過。蕭錦棠抖了個激靈,寒風似吹走了屋里旖旎的玉蘭香和酒氣,被暖香熏得有些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
門口站著的隨侍太監(jiān)見蕭錦棠出來了,忙跑著去回稟太子。可不曾想回稟太監(jiān)剛進寢殿匯報,蕭錦棠后腳便踏進寢宮:
“臣弟更衣久了些,還請皇兄恕罪?!?p> 蕭錦輝此時正半倚在榻上品茶。見蕭錦棠衣冠楚楚的向自己行禮,忽覺心里不大高興。
面前的少年紫衫白袍,鬢墜長瓔。灑金絲在雪浪袍上若隱若現(xiàn),勾勒出翻卷如朝陽的云浪紋。蕭錦輝突然反應過來,蕭錦棠已經(jīng)快十六歲了,正要到了男孩拔個子的時候。少年雖身形瘦削,脊背卻挺直,像初生的竹一般。
蕭錦棠正在逐漸長大,蕭錦輝卻莫名的感覺眼前這個少年正不受控制的脫離自己,哪怕他表現(xiàn)的再奴顏婢膝。
難道是自己老了?蕭錦輝忽然想起,他比之蕭錦棠年長了二十余歲,已然是人到中年。
思至此處,蕭錦輝心頭一窒。似覺得心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臉色轉(zhuǎn)眼便拉了下來。他轉(zhuǎn)眼看向了耶律洛央。恰巧耶律洛央正偷偷打量著蕭錦輝,忽然的四目相對,耶律洛央眼波流轉(zhuǎn),緩緩低下了頭。
這落在蕭錦輝眼里叫欲語還羞。
看見美人含羞,蕭錦輝的心情又好了些。蕭錦棠連個毛頭小子都算不上,而自己正當盛年。天下至尊之位已然在握。這么一想,他對蕭錦棠什么都沒做的態(tài)度很是滿意,面色又稍稍好了些。
蕭錦棠見蕭錦輝面色變幻,心中忐忑。他上前一步,向蕭錦輝微微欠腰:“曾聽皇兄說,美人的第一口是最美味的?!?p> 他說著頓了頓,回頭給耶律洛央使了個眼色。
“臣弟認為,這個彩頭還是皇兄奪了好?!?p> 蕭錦棠的這句話算是說到了蕭錦輝的心坎里。見蕭錦輝微微有了絲笑意,耶律洛央起身,蝶似的盈盈上前,在蕭錦輝面前旋了一圈兒。
蕭錦輝平日里是最不喜的便是目無規(guī)矩的奴隸。放在以前,未經(jīng)蕭錦輝允許便自作主張的奴隸是會被直接拖下去打死丟亂葬崗。可耶律洛央不同。她并非是不知人()事的雛兒。她知道年輕的軀體和靈動顧盼的眼波是最為吸引男人的。男人總是喜歡在暖玉溫香中找到慰藉,且尤其是急色的男人。
女人鮮活躍動的魅力是撫慰男人內(nèi)心的良藥,流轉(zhuǎn)的眼波令她帶著妖一般森嚴的蠱惑。她時而仰望眉目卻哀愁,薄紗輕揚后轉(zhuǎn)眼卻是笑靨如花。
女人的多變在她身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她神態(tài)猶如圣潔的祭品,眼中端的是煙視媚行。
不光蕭錦輝看呆了,連蕭錦棠也怔然的看著舞蹈著的女人。
蜜色豐潤的軀體在薄紗下若隱若現(xiàn)。她旋轉(zhuǎn)著,薄紗半褪到手臂。她身著北燕女子管穿的皮制里衣,曼妙柔韌的腰肢上環(huán)瓔配珞,那珠串兒翩飛,在燭光下折射出迷離的光。她看著蕭錦輝,纖細的足踝上金鈴急顫。
只見她嫣然一笑,指綻蓮花,側(cè)身銜住案幾上的糕點,翩然至蕭錦輝身側(cè),竟是欲以口喂之。
蕭錦棠驀地一驚。難道耶律洛央忘了這里有暗衛(wèi)嗎?還是她從頭至尾就只想著和蕭錦輝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美人投懷,豈有拒絕之理?蕭錦輝一面大笑著贊嘆耶律洛央的舞姿一面伸臂欲攬。蕭錦棠心急如焚,可就在那一瞬間,隱藏在房梁上的暗衛(wèi)突然落下,手中寒芒出鞘!
身著黑衣的暗衛(wèi)便要將耶律洛央一刀斷頭,蕭錦輝忽的怒喝:“狗奴!沒眼力勁的東西!”
暗衛(wèi)首領持刀往身后瞥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卻是不跪:“太子殿下,聽風小筑既奉皇命隨侍東宮便日夜不敢懈怠。若是殿下有所不測,吾等如何向銀蘭令主人復命?”
蕭錦輝惡狠狠的盯著暗衛(wèi)首領,怒斥道:“你是要反了不成?柳言蕭就是這樣教你們的?”
暗衛(wèi)首領壓根當沒聽見蕭錦輝的話。仍是持刀警惕的看著瞪大眼睛說不住一句話的耶律洛央。
蕭錦輝氣的握緊了拳。是,他是有暗衛(wèi)。還是父皇親自指派給他的。
聽風小筑本是江湖刺客組織,因第一代主人銀蘭曾是東周開國皇帝之后的緣故由江湖組織變?yōu)榛始抑睂倜芴桨敌l(wèi)。而聽風小筑首領只聽從東周歷代帝王所傳承的聽風銀蘭令。只要皇帝不死,銀蘭令就不會落到蕭錦輝手里。
他們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也是皇帝安插在東宮的眼線。蕭錦輝不能拒絕也不敢拒絕。他知道自己這個看似不管事又老糊涂的父皇心底其實跟明鏡似的。自己在東宮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監(jiān)視下。
見耶律洛央盈盈含淚,蕭錦輝心中既是憐香惜玉又恨不得將之攬入懷中好好疼愛。他對耶律洛央招招手,一面示意她來自己身邊,一面瞪著暗衛(wèi),怒道:“本宮房事,難道還要你在此看活春宮?”
蕭錦棠見此情形雖也驚駭,但他知道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支走這些暗衛(wèi)。
“今夜她是皇兄的女人,那錦棠便不打擾,先行告辭了?!?p> 蕭錦輝心道今日蕭錦棠會來事,自己這眼色倒是看的清楚。他一手攬過耶律洛央一面道:“怎么?九殿下都走了,你們還在這里干什么?”
那暗衛(wèi)首領冷哼一聲,眾暗衛(wèi)收刀回鞘。其余暗衛(wèi)不發(fā)一言的走出了門,獨留暗衛(wèi)首領一人。
蕭錦輝的耐性徹底耗盡。他揚手將手畔美酒砸向暗衛(wèi)首領,卻被人家單手接住。酒壺里的酒未灑出半滴。
“主子,你可知紅綃刀的故事?”
蕭錦輝氣的連話都不想答了,他見暗衛(wèi)還杵在自己跟前,更是氣的左右顧盼看看有什么東西能往他身上砸的。
暗衛(wèi)仍是看著左顧右盼的蕭錦輝,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暴怒的猴子。
蕭錦輝更覺惱怒,竟起身將自己床帳內(nèi)懸掛的寶劍摘下,亦不顧旁邊蕭錦棠震驚的眼神,怒道:“本宮對這個沒興趣,現(xiàn)在有興趣的是,等本宮拿到聽風銀蘭令,第一個命令就是叫人把你打斷了手腳凌遲處死!”
暗衛(wèi)看著蕭錦輝手中的劍,似乎是笑了笑。他不再勸誡蕭錦輝,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悉聽尊便。
風抵霜
emmmmmm本來想一章搞死太子,結(jié)果需要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