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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業(yè)

29.麟城死諫錦棠當(dāng)眾折辱

江山業(yè) 風(fēng)抵霜 3114 2017-11-02 20:33:26

  楚麟城聞言一愣,滾在喉頭正欲出口的話卻被蕭錦棠輕飄飄的堵得梗住。少年帝王冷漠的言辭仿若對他當(dāng)頭棒喝,他怔了怔,心下忽的猶豫起來。

  死諫一詞委實(shí)太重,自古以來為臣諫言都應(yīng)出自廟堂之上,為臣者唯有與君王在社稷之事上出現(xiàn)分歧才以諫言。而以死諫言這種事自大周開國以來都沒發(fā)生過幾次,除非是帝王一意孤行且錯的離譜才有臣子愿意死諫。而此事不過只是宮闈內(nèi)事,犯事之人不過是一個深宮太監(jiān)罷了。楚麟城猶疑片刻,正欲咽下口中之話時(shí)卻遙見蕭錦棠一臉漠然的看著匍匐在他腳下請求開恩的仆從們。

  “聽不懂話么?還不快將這些賤奴拉下去免得臟了圣上太后的眼!”穆太后貼身的侍女不耐的皺了皺眉,側(cè)首間見她眉心微皺,慍怒之意不言而喻。

  一旁的北苑侍衛(wèi)偷瞥了穆太后一眼,見太后神色不悅,又見著癱軟成爛泥一般的北苑管事,心下更是恐懼,生怕辦事不利撞上了太后的槍口。饒是北苑一眾宮人哭天喊地,也值得咬緊了牙低聲吆喝著將他們拖下去。

  那北苑管事已是心如死灰,他身后兩個侍衛(wèi)架著他胳膊想將他拖走時(shí)竟是連半聲討?zhàn)埖脑捯舱f不得了。他心想著只希望這個行刑的人心地好些,能將他快些打死免得活受罪??删驮谒磳⒈煌铣鲎呃葧r(shí),卻聽得戲獸場里一道聲音似驚雷一般炸起,驚得拖著他走的侍衛(wèi)的腳步都是一踉蹌。

  “是!臣愿以死諫之!”楚麟城忽的抬頭仰視看臺之上的帝王,少年逆光而立因此看不清表情。楚麟城的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只覺那身影孑然森森。他收回目光,轉(zhuǎn)而瞥向了他身側(cè)站著的女人,女人衣袍華美,高聳的發(fā)髻斜簪著一支鎏金嵌鴿血步搖,日光下那鳳口墜珠如血光刺目。

  他收回目光,忽的雙膝跪下,肅拜道:“恕臣無知,臣不知北苑人等犯下何等罪過,竟要被杖責(zé)至死。”

  “奴才們辦事不利,難道不該打死?”穆太后身側(cè)的侍女冷冷一笑,還未等主子應(yīng)聲便先搶了口。楚麟城聞言皺緊了眉,心道不過一個婢女便有這等囂張氣焰,可見穆太后在宮中究竟勢大到何種地步。

  “淑樂,閉嘴!”

  淑樂話音剛落便聽得穆太后一聲怒斥,她被這聲怒斥吼的愣了愣神,才如夢方醒一般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她是太后的陪嫁丫頭,是太后的心腹。地位超然連在這宮中連福祿都要給她幾分面子。且太后又是繼后,自先帝沉迷修仙,偌大的鳳儀閣里,能陪著太后的只有她一人,故穆太后待她不似主仆更似姐妹。

  她擁有了曾經(jīng)的皇后,當(dāng)今的太后的全部信任,自是目中無人。而這時(shí)她才想起,臺下的少年將軍可是死諫。臣諫與君,這等場合,她一個婢女貿(mào)然出言豈不是找死?

  還沒等淑樂跪下討?zhàn)?,一直漠然旁觀的蕭錦棠卻忽的開口:“說的不錯。連堂堂二品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諫言都能插上一嘴,淑樂女官指點(diǎn)江山的架勢倒比孤強(qiáng)了不少啊。”

  蕭錦棠說著說著竟帶了絲笑意。淑樂面色一白,自蕭錦棠登基以來便聽聞宮人說這位新皇沉默寡言脾氣乖戾。她惶然垂首,又瞧見地上的一灘血,想起了方才北苑管事絕望的叩頭,心中又驚又懼,一個踉蹌便跪下了。她此時(shí)不敢再開口以免多生事端,只能看向穆太后求助。

  穆太后被她渴求無助的目光一望,面上更是紅白不定。奴婢妄言君臣之諫,犯下的是鐵板釘釘?shù)乃雷铮约簠s不能沒了她——

  若是在這深宮里沒了自己的心腹,這宮中長夜森然凄冷。無數(shù)的眼睛在這血涂的宮墻外盯著自己……穆太后抿了抿唇,她早已知自己的一生已經(jīng)注定在這四四方方的院里度過,而自己身邊若是連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的話又該如何挨下去?淑樂雖犯下死罪,可她跟了自己十年!

  思至此處,穆太后涂著蔻丹的指甲攥緊了胳臂上挽著的披帛。她看著這個匍匐于地的侍女,正欲開口,卻聽得蕭錦棠聲隱含笑,語調(diào)冷冽如刀:“倒真是個沒用的奴才,倒和這管事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呀?!?p>  淑樂聽得冷汗直冒,圣上說自己無用,那北苑管事也是無用……

  而穆太后一聽得這句話,原本想好的說辭卻半分也說不出口了。無用不得力擾了主子歡心的奴才拖下去杖責(zé)可是自己親口說的。

  淑樂見穆太后面色驟變,恍然一想才理解了圣上言語之意。她思至此處,不由得猛然抬頭,卻正撞上了蕭錦棠含笑卻肅冽至極的眼里。她無端的打了個寒戰(zhàn),恍然間她才想起自己竟在正視圣顏!

  而蕭錦棠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她怔怔的移開目光,目光卻不受控制的看向地上那灘還未干涸的血跡。

  “淑樂女官方才怎么說的呢?”蕭錦棠說著頓了頓,像是想了片刻一般才悠悠重復(fù)淑樂的話道:“還不快將這賤奴拉下去?”

  淑樂聞言驚恐的看向穆太后,她想大聲喊叫,卻被身后的站著的侍衛(wèi)捂住嘴架著胳膊往后拖。淑樂縱使平日里再蠻橫,此時(shí)也不過是個受縛于人的女人罷了。穆太后見她雙腿亂蹬雙手胡亂的扒住侍衛(wèi)的腕甲想讓之放手亦是心急如焚,她正欲開口命令侍衛(wèi)放下淑樂時(shí)卻聽得戲獸場上里的少年將軍朗肅道:“臣以為,事分大小,凡事應(yīng)論法處置。陛下如此草菅人命,實(shí)為人詬??!”

  楚麟城語出驚人,那拖拽著淑樂的侍衛(wèi)聞言也不敢再動,生怕蕭錦棠反悔了饒了淑樂的命。

  “當(dāng)真可笑?!笔掑\棠還未說話,便聽得穆太后冷笑一聲后道:“楚卿何出此言?奴才們該做的就是討主子歡心。這討不了主子歡心的還反倒給主子添堵的奴才跟咬了主人的狗沒區(qū)別!這宮里不養(yǎng)沒用的人!”

  “再者,陛下為天下萬事萬物萬民之主,是天子更是萬民之父!為何謂依法論處?陛下的旨意,便是上天的旨意,便是法度!”

  蕭錦棠不動聲色的瞥了眼站在身側(cè)的太后,心知太后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又想叫自己留淑樂一命。臺下是死諫之臣,身側(cè)是大權(quán)在握可垂簾聽政的太后,蕭錦棠心下猶疑,可這等猶疑卻在楚麟城眼里變成了這位少年是個聽不進(jìn)話的主兒。他今日才初入宮廷,哪里又知道皇帝與太后之間的彎彎繞繞?

  見蕭錦棠似無動于衷,楚麟城只覺胸中一陣憋悶,一句話脫口而出不似諫誡倒似怒吼。

  “臣只知,天子犯法,當(dāng)與庶民同罪!草菅人命,無視法度,何不是罪?!”

  此話一出,連那些抽噎啜泣的宮人都不禁噤了聲。穆太后亦被這一聲怒吼嚇了一跳,她倒是沒想到楚麟城是如此狂妄。膽敢在太后皇帝跟前怒吼也就罷了,但這草菅人命四個字就是給蕭錦棠扣上了暴君的帽子。

  當(dāng)著皇帝的面說他是暴君,這楚麟城倒真是膽大包天!

  穆太后深吸一口氣,心里正琢磨是叫人將楚麟城拿下還是如何之時(shí),卻不想身側(cè)的蕭錦棠忽的笑出了聲兒。眾人驚疑不定的看著這位喜怒無常性情乖戾的皇帝,心道莫不是蕭錦棠還敢對鎮(zhèn)國公之子下手?

  蕭錦棠略略掃了一眼身側(cè)的奴仆,轉(zhuǎn)身抬腳便往戲獸場里走去。福祿站在一旁正欲勸誡陛下戲獸場里又是污穢又是血?dú)馊チ瞬患?,可話還沒說出口,便見蕭錦棠腳步如飛,三兩下走到楚麟城跟前。

  楚麟城見著蕭錦棠于自己跟前站定,他頭一次離蕭錦棠這么近。來人似裹著一層霜風(fēng)雪意,楚麟城只覺身前之人仿佛驟然變了,那個在御書房里的精致如人偶一般無甚生氣的少年此時(shí)孤冽似刀,他本瀲滟明凈如春日湖泊的瞳里仿佛藏著一刃寒芒。見楚麟城毫不畏懼的仰視著自己,蕭錦棠微微斂下眸,像是想透過楚麟城漆黑的瞳望進(jìn)他心底。

  楚麟城忽的有些不知如何面對蕭錦棠的目光,少年的目光比朔北的風(fēng)雪更加凜冽,像極了一頭正在獵食的狼。楚麟城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從未真正了解過蕭錦棠??蓙聿患凹?xì)想,他只見眼前少年唇角微翹,轉(zhuǎn)瞬之間他揚(yáng)手便是一耳光打在了自己臉上!

  這一巴掌打的真可謂是快準(zhǔn)狠,楚麟城是怎么也沒想到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出手竟是那么的快,快到自己眼前似晃過一線殘影,還未來得及躲避便落在了臉上。

  那清脆響亮的一巴掌似打在了在場每個人的脊梁上,除太后外所有人齊齊跪下,山呼陛下息怒。

  楚麟城憤然起身,他身后跪著的少女驀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擺。楚麟城回頭看向楚清和才勉力遏制住自己欲拔劍的手。

  若是自己拔劍,那便是刺駕,便是弒君之罪。楚氏五百年的忠義,不過于他憤而拔劍的一瞬灰飛煙滅。

  “楚卿,那你說,孤當(dāng)何罪?!”蕭錦棠似沒感受到楚麟城的怒意一般,他負(fù)手昂首,脊背挺的筆直的望著眼前的青年。他碧綠的瞳不再如春水瀲滟,而是如封凍冰湖一般寒冽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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