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攬月救廣寒 鳴悠再遇蕭錦月
女子語畢轉(zhuǎn)身,她身上未著環(huán)佩,只留一抹裙琚翩躚,略有些昏黃的日光透過屋檐灑落在她的雪韻紗大袖上,折暈出如朝霞般的絢爛。她飄然似仙,來去似只留下如縹緲的幻影和一縷清冷醒神的暗香。
她身后跟著的侍從聽得主人命令,忙上前來扛起葉素痕。葉素痕勉力的睜著眼看著女子的背影,卻見她似隱沒于長街盡頭。朦朧間他想起了月上神女。耳畔有馬蹄聲嘚嘚而過,葉素痕匆匆一瞥,卻見了一眾巡防營的兵士策馬而來。他下意識的想躲,但是意識卻不受他的控制,徹底暈醉在那空氣中隱隱的白梅香中——
而與葉素痕一湖之隔的蕭錦月并不知此時玉京城內(nèi)外已因她的失蹤而戒嚴(yán),她牽著馬逆水而行,卻不知為何卻總繞著湖邊轉(zhuǎn)。杳云臺佇立前方,卻無論怎么靠近都只能在這湖畔打轉(zhuǎn)。她想她應(yīng)是迷路了,但身邊跟著的蠢馬卻一點都沒老馬識途的樣兒。只是跟著她一起在這兒打轉(zhuǎn)。
蕭錦月畢竟久居深宮體力不好,大半個時辰后,她委實走不動了,只能將馬系到湖畔的柳樹下,自己則坐到一旁的瓊花樹下倚著。她不知此地為何處,亦不知過去了多久。她將自己的大袖墊在身下,坐望水天。初夏熏風(fēng)和暖,只需輕輕一拂,那云霞便會翻卷變化,如同花的綻放凋零。逐漸西沉的陽光為它們鍍上一層淡金色,光從云間金縷一樣迸射出來。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天不再是四方宮墻劃隔出的工整渺小,而是那么遼闊且絢爛。天色漸晚,燃燒成蒼紅色的煙云流映在如鏡的湖面上,竟是暈染出難以言喻的瑰麗紫色。
距楚清和宣發(fā)搜查令已過了快三個時辰,只剩下人流最為混雜密集的平康坊還未搜尋。陸鳴悠先令兵士搜尋街道暗巷,但均一無所獲。平康坊后還有柳浪灣還未搜。若他今日親自帶隊還沒法找到蕭錦月,那他只能連夜帶著帝令挨家挨戶的搜。如今全城禁嚴(yán),他看見了蘭太師的車駕已往皇宮駛?cè)?。想來明毓長公主失蹤一事已是驚動顧命大臣們。
陸鳴悠來不及多想,又搜過一家平康坊里的妓館,那鴇母見了他手中帝令頓時嚇得魂不附體的叫出樓里的女人們都跪在了大堂上,生怕自己這地兒被搜出些什么不該搜的東西。兵士一間間的翻查屋子,堂里的人抖如篩糠。陸鳴悠見狀不禁皺起了眉,這等場景他今日看了太多。如此興師動眾的搜查將整個玉京城鬧得雞飛狗跳,那前去宮里的蘭太師又會怎樣對付尚在宮里的少帥和皇帝呢?
他雖只是一介昭武校尉,但他自幼便是楚家軍的一員。后成為楚麟城的隨從親信自是耳濡目染知道些許京中的關(guān)系。且蕭錦棠登基那日他也在場。宣政殿內(nèi)的唇槍舌戰(zhàn)他聽得一清二楚。在他的印象中,蘭卿睿就是個權(quán)欲熏心且老奸巨猾的奸臣,整日跟楚家軍不對氣。誰知他這時匆匆進宮會找些怎樣的由頭去為難少帥呢?畢竟如今封城搜城的可都是楚氏的人。
日漸西沉,風(fēng)也不似方才那般和暖,反倒是帶了些暮春特有的涼意。蕭錦月微微蜷了起來,她將下頜埋在膝蓋和胸腔間的縫隙里。不知為何,這里到現(xiàn)在都沒出現(xiàn)過一個人。身側(cè)的馬甩尾巴的聲音成了唯一的動靜,她忽的有些怕了。遲來的孤獨與恐懼隨著漸漸落下的太陽漸次涌上心頭。蕭錦月知道,人最怕的就是孤獨。
她想起了曾經(jīng)在棠棣閣,所有人都走了。哥哥要去東宮,每一次去之前他都會深深的擁住自己,仿佛訣別。斜紅姑姑總是要四處張羅打點去各宮詢問有沒有丟棄的垃圾,因為別的宮的垃圾,對于她和蕭錦棠來說已是極為珍貴的物資。而年紀(jì)相仿的飛白,則每天都會去內(nèi)務(wù)府詢問永不會下發(fā)的棉被炭火和食物。在他們出去的時候,只有自己一個人呆在棠棣閣,她只能望著那四方宮墻,看著天色漸黑,一片蕭索。
她并不怕死或者其他什么,她怕極了孤獨,如同曾經(jīng),如同現(xiàn)在。蕭錦月握緊了懷中的匕首,吸了吸鼻子,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哭出聲。她這時候要是怕了,說不準(zhǔn)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而陸鳴悠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平康坊人多眼雜,他將兵士分為三路同搜。而自己則帶了四人去往臨近城郊的柳浪灣搜尋。這里柳林密密,湖光瀲滟,本是踏青的好去處。但無奈前幾日一場大雨將來這兒的路沖刷的泥濘。許多公卿貴族都不愿此時趟泥水來這兒。而自己搜這兒,是因為手下兵士說今日未見有人單獨駕車出城,反倒是見了往柳浪灣的路側(cè)有車轍急轉(zhuǎn)的痕跡。
他順著車轍往里進去,卻發(fā)現(xiàn)此地其實離平康坊不過一湖之隔。但無奈樹林層密,不易為外人發(fā)現(xiàn)這近路罷了。他剛到湖邊沒多久,便見了那歪倒在湖邊的馬車。
陸鳴悠當(dāng)即心下一緊,這馬車上有血跡且附近水草凌亂。這般打斗痕跡,難不成此地不久之前還發(fā)生了搏斗?若這是劫走蕭錦月的那輛馬車,那蕭錦月此時應(yīng)在何地?
就在他心焦之時,部下卻提醒他倒一旁的沙地里有女孩的腳印和馬蹄印。他們順著腳印一路逆流而上,才發(fā)覺這柳浪灣比外面看見的要大得多,且里面錯綜復(fù)雜,極易迷路。陸鳴悠帶人尋著腳印找了小半個時辰,在扒開擋路的蘆葦叢后便見著湖畔的柳樹邊上系著一匹馬,而一旁的花樹下靠著一個女孩。
她躺靠著一棵瓊花樹下,頭埋在臂彎里。簌簌如雪的瓊花在春風(fēng)中飄飄搖搖的,樹梢的花像是綿軟的云。有隱隱的水聲傳來,飄飄忽忽的。蒼紅的夕陽透過樹梢透過如雪般的花映在她素白的臉上,給她增添了一分不屬于她年齡的酡紅嬌媚。她似乎從女孩變成了少女,就像是冬末春初將要融化的冰似的,肌膚亦透著玉一般的瑩潤。
陸鳴悠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他從未見過蕭錦月,但相隔這么遠,他都能感受到少女游走于孤寂下的優(yōu)雅,就像暗夜里的螢火蟲,星星點點,美好,卻不忍觸碰。他屏住呼吸,就似心也不曾多跳一次。
他走到蕭錦月跟前,手卻緊握住了那朵撿來的珠花。
女孩容顏不同于尋常東周女孩那般溫潤柔和,反倒是線條明晰。她纖長的睫毛像是一道濃麗的墨線又像是振翅欲飛的蝶。陸鳴悠屏住呼吸,他不忍開口打破這般靜謐。但蕭錦月卻驀地睜開了眼,那雙冰綠色的瞳帶著似帶著星星點點如薄霧的朦朧,如同暮光里的晨星。
陸鳴悠心跳一頓,他下意識的將手中的花遞到的蕭錦月的眼前:
“公主……這是您落下的花么?”